广州分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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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哲平/摄
记者 钟哲平
新年伊始，本报记者便宜了一些手绘贺卡，朋友无不合错误卡片上秀丽隽永的粤语诗句赞不绝口。画双蝶，题上“山川无情能**，多情唔信肯相忘”；画荷花，题“细细天香轻作瓣，盈盈秋水淡为神”；画竹篱，题“一轮水影色娟娟，不时花影落墙边”。文句浅显浅白，靠近白话，又不失高雅。熟读唐诗宋词者，亦觉新颖。
何处厢，年青的微博网友@青砖麻石于2013年事末收回“花笺记微导读”系列微博，天天先容几句《花笺记》故事。“梁生夜步花圃遇瑤仙，瑤仙相思成疾，在望波亭写咏柳诗，梁生以花笺和之……”网友读来乐趣盎然，这个像《牡丹亭》一样缱绻的故事，是官方传说，仍是典范戏曲？其笔墨流利如水，朗朗上口，尽是隧道的广府方言。
记者便宜的拜年卡、网友分享的才子才子故事，都来历于广府说唱文学之始——木鱼书。木鱼是岭南文明珍宝，曾是广府人曲不离口的文娱，在传播四百多年后的明天，已和当代人渐成陌路。良多年青人其实不晓得，本来我们外乡就有如斯高古、如斯“便于”言情的歌谣。比起所谓芳华版昆曲、小清爽越剧，广府木鱼一点也不小资，恰是略带“老土”的味道，令这类艺术更纯洁、更原汁原味。它不屑于风行，不屑于搭上文明财产，因它深知本身的文雅。
壹
一个失忆的婆婆，竟记着了悲情的长歌
唱木鱼，能够将情字挂在嘴边
东莞风俗文明研讨者张俭东醉心于木鱼歌研讨，常到州里采风。**傍晚，他在寮步船埠听到远处传来低柔而清楚的歌声，委婉沧桑，情味悠久。张俭东循声寻去，来到一个祠堂，只见一名妻子婆在唱木鱼歌，吐字清楚，气味迂回，情真意切。张俭东站立一旁，听婆婆唱到日薄西山。张俭东问：“婆婆本年遐龄？”婆婆不答。他又问：“婆婆还会唱甚么歌？”仍是不答。他问了几句话，婆婆都不睬睬，自顾自唱：“伤怀又见金丝蝶，牝牡一对匣中藏。你有牝牡来作伴，奴奴命薄无成双。且把一只交令郎，留还一只我香房。他年有福唔分离，照旧凑埋你一双。倘或缘分唔迁就，*身一世匣中藏。奴有重逢你有对，奴无重逢你**。”此时旁人说：“你不消问了，这位婆婆大哥失忆了。”张俭东大为惊奇，失忆的白叟，竟然把长篇木鱼记得如斯清晰，唱得如斯动听！
一个女子平生要履历多少悲喜，才气参透“蝶有牝牡人**”？一本书会有多主要，才气令一个失忆的白叟铭肌镂骨？一种艺术要何等深切民气，才气令老妇能详，巷陌传播？
这就是有四百余年汗青的广府木鱼。木鱼歌是戏曲弹词的一种，近似的说唱情势可追溯至唐朝变文随释教宝卷流入岭南，与外乡民歌连系，垂垂构成了特别的粤调说唱文学编制，即木鱼歌的雏形。木鱼歌以琵琶、三弦琴或高音敲击类乐器伴奏，似说似唱，娓娓道来。木鱼书，就是木鱼歌的歌本。今朝能考据到的*陈腐的木鱼书是明朝残本《花笺记》，出书于1600年，现藏于英国牛津大学藏书楼。这是“新刊全本绣像花笺记”，并不是初版。木鱼书作为自力成熟的说唱文学，其发生年月可推算至晚明，真正流行则从清朝起头。木鱼是粤调说唱文学之始，厥后的龙舟、南音、粤讴，都是在木鱼的根本上成长演化起来的。
明末广东南海墨客邝露有诗：“琵琶弹木鱼，锦瑟传香蚁。”写的是广州城的正月十五，有繁花琼浆，木鱼声声。清朝墨客朱彝尊到东莞看望时任东莞知县的娘舅查培继，听过木鱼，记忆犹新，写下多*诗词。“金齿屐一尺，素馨花两鬟。摸鱼歌未阕，凉月出林间。”“云鬟愁亸，玉钗休拔。更纤手、檀槽拨。月斜听到歌声滑。六幺花十八。”
屈大均《广东新语》也详实先容了木鱼歌：“粤俗好歌，凡是有吉庆，必唱歌觉得欢喜……其歌之长调者，如唐人《连昌宫词》、《琵琶行》等，至数百言、千言，以三弦合之，每空中弦以起止，盖太簇调也，名曰‘摸鱼歌’。或妇女岁时**，则使瞽师唱之，如元**词，曰某记某记者，皆小说也，其事或有或无，大略孝义贞烈之事为多，镇日始毕，一记可劝可戒，使人感泣前襟。”
木鱼书卷帙众多，一曲要唱几日至数月，内容有粤人自撰的传说，也有外埠流入的戏曲弹词。唱木鱼歌成为很多瞎眼艺人餬口的手腕。木鱼歌也是村落公众识字知礼的主要路子之一。妇女围坐，边做针线边唱木鱼，是很兴奋的节目。清末民初东莞籍墨客邓尔疋有诗：“南音编制若弹词，书熟刚同饭熟时。从古稗官能化俗，家家解诵摸鱼儿。”就是描述妇女边烧饭边唱木鱼的情形。
清末民初，跟着节拍感更强的龙舟与音韵更美好的南音、粤讴的呈现，木鱼的热度垂垂消退。但在广州、东莞等地域，木鱼歌仍较受接待，直至“**”才戛但是止。
据岭南文史学者杨宝霖回想，他小时辰常听木鱼歌。歌者声情并茂，听者屏息敛气，一讴歌罢，听者或嗟叹不已，或喜极而泣。当时莞城良多人家都有木鱼书。每当天黑，木鱼歌就跟着暖黄的灯光，在家家户户的木栊门飘出。他的祖母、伯母、姑母常买木鱼书，光是《花笺记》、《二荷花史》、《背解红罗》等，家中就有好几个版本。惋惜这些木鱼书在“**”“破四旧”中，一本不剩。
贰
唱木鱼，能够将情字挂在嘴边
四旧破了，木鱼书烧了，但木鱼歌并没有在官方成为绝唱。
张俭东就是在“**”后起头偷偷保藏木鱼书的。上世纪70年月，东莞迎来鼎新开放后的*批华侨旅游团。那时张俭东在东莞市文物办理委员会办公室事情，一名华侨来寻购木鱼书《金山信》。此时木鱼书已绝迹多年，老华侨绝望而归。白叟临走时说：“《金山信》是东莞华侨的血泪史啊！”
张俭东加速了搜集木鱼书的速率。
此时社会民风稍开，木鱼、龙舟等新式文艺作品已**是明白的禁书，但公众心不足悸，家中即便有幸存的木鱼书，也不敢拿出来卖。张俭东四周搜索“封建糟粕”，公然招来了攻讦正告，但他深信木鱼书终会重见天日。从奥秘到公然，每**一点线索，他就苦苦追随。
东莞木鱼的传播*要有两种情势。一种是家庭妇女捧着木鱼书读唱，音韵平实，靠近白话。另外一种是瞽者卖唱，属于官方戏曲演出，一咏三叹，勾魂摄魄。
张俭东就从这两个圈子动手。他传闻道滘有个歌者盲炳会唱木鱼歌，就上门造访，用灌音机录下《金山信》。他传闻莞城河滨常有妇女唱木鱼，就去问她们家中有没有木鱼书。他曾在一名罗婆婆手中买过一本《过埠消愁歌》。这本誊写的是**东莞妇女赴南洋餬口的酸楚故事。罗婆婆拿出这本书时很舍不得，但看看书中恍惚的笔迹，叹了口吻，就罢休了。张俭东买回此书，一页页修补好，从头复印了一本笔迹清楚的书，送给罗婆婆。
张俭东汇集、修补木鱼书三十多年，现在已清算出二千多册，他寄存木鱼书的阁楼，仿佛一个小型藏书楼。张俭东对比分歧的版本，把残旧的木鱼书缺失的内容弥补完全，已校注出书了三本较为体系先容木鱼的册本，重版了《背解红罗》、《金丝胡蝶》、《金叶菊》等典范长篇，和《金山信》、《周氏反嫁》、《三姐回门》、《鲛人泣珠》、《禅院追鸾》等木鱼择锦。
掀开这些木鱼书，不管长歌短调，都离不开一个情字。如《鲛人泣珠》：“此病总因情字起，我想痴情巨细不克不及量。小可以使人成痼疾，大能真可以使人亡。只道生情面便了，不幸生我咁情长。多情若遇无情辈，屁滚尿流两茫茫。动我以情情不动，官骸虽近亦天壤。情去情来情两便，不情偏拂两情长。不幸骏骨因情烁，更兼金粉为情黄。定然我做痴情鬼，就系情生情死亦平常。”家庭妇女喜唱木鱼歌，大要因情字不克不及常挂嘴边，但唱歌能够。声音的推拿也是一种安慰。
叁
木鱼书的文学代价遭到西方正视
较为闻名的木鱼书文学性很高，一向遭到西方文学研讨的正视。《花笺记》除保藏于英国牛津大学藏书楼，分歧的刻本还被日本、丹麦、挪威、俄罗斯、越南等国的国度藏书楼保藏。此中法国巴黎国度藏书楼所藏的康熙五十二年东莞钟映雪静净斋刻本，是较为完全的版本，非常贵重。1927年，郑振铎在巴黎藏书楼看到此书，写下《巴黎国度藏书楼所藏中国小说与戏曲》长篇学术研讨。文章对《花笺记》评价很高，以为书中的描述轻妙入情、深入痛切、诚心动听、活跃细致，“颇脱出普通言情小说的窠臼”。他的著作《中国俗文学史》亦先容了广府木鱼，并引录了《花笺记》和《二荷花史》的文句。1932年，留学德国的学者陈铨写了《歌德与中国小说》，谈到《花笺记》给歌德带来的诗歌创作灵感。歌德所读《花笺记》，是1824年由英国汉学家唐默翻译成英文的，可见《花笺记》很早就已传播到西方。
深受歌德爱好的《花笺记》，是一个如何的故事呢？粗心是：姑苏才子梁生与才子瑶仙一见钟情，两人在花笺上写下金石之盟。梁生赴考中探花，其父要他迎娶尚书之女玉卿。梁生万念俱灰，请赴疆场。不久传来梁生战死的凶讯，瑶仙和玉卿都哀思欲绝，欲
投江守节。几番离合悲欢，梁平生安返来，与瑶仙、玉卿二美团聚。《花笺记》作者对情之解读，在*先已见心机：“只见一钩新月光如水，人话王孙彻夜会牛郎。细想天上佳期另有会，人生何必挨苦楚……自古有情定遂心头愿，只要坚心宁耐等成双。山川无情能**，多情唔信肯相忘；希望人间情重者，勿要功败垂成就疏弃。”
木鱼书故事多苦情，人物运气盘曲，使人感慨痴迷。闻名的长篇故事另有《二荷花史》、《金叶菊》、《雁翎媒》、《金丝胡蝶》等。除这些讲故事的作品，木鱼书的另外一大种别就是劝世，代表作是《八百钟》。“八百钟”是释教的鸣钟情势，引伸为警世与废除人世懊恼。《八百钟》收录的多为短篇故事，如《忠孝五伦》、《引古劝今》、《谏男赌》、《谏戒烟》等。书中借“七十白叟梦余序”，假托仙人口气搭救众人：“一时劝人以口。百世劝人以书。言辞浅显休变动。妇女听之正合宜。”
肆
木鱼书良莠不齐，清算的意义大于重版
木鱼歌的*要听众就是家庭妇女。其封面印刷很能反应它的受众特性。木鱼书色采光鲜，图案丰硕，*册多为白色，厥后的卷册则口角、绿色、紫色、橙色相间，便于识别挨次。木鱼书告白多为药房及居家常备药物。如佛山芹香阁《南唐全本》封面，印着“欧家全药房丹仁，每包一毛，提神醒脑解渴去口吻辟励疫”；华兴书局版《拗碎灵芝》封面，印着“立止牙痛水，每瓶一角”；醉经籍局版《朝上莺歌》封面，印着“肾亏夜尿请服欧家全补品之王……补气补血强脑固肾”。木鱼书就如此刻的古装杂志，是清朝妇女爱好的时髦读物。
开设于光绪年间的广州五桂堂出书木鱼书汗青悠长，运营近一个世纪，香港分局至1972年才毕业。清末民初出书木鱼书的书局另有广州的醉经堂、以文堂、丹桂堂，东莞的静净斋、富文堂、萃英楼，佛山的芹香堂、近文堂，台山的会文阁等。木鱼书封面上很少印作者名，只在内页印有或人“勘误”的字样，多不成考。《二荷花史》作者云汉居士、《沉香宝扇》作者风月仆人，另有天涯散人、梧桐师长教师等，多是落选秀才，穷愁苦闷，以写木鱼书餬口或寄愤世之情。
老版木鱼书对木鱼歌研讨，和清末民初的印刷与出书业研讨，都很有代价。惋惜今朝版本*好的木鱼书，大量漂泊外洋。
漂泊何尝不是一种庇护。良多华侨昔时离乡背井，带着几本木鱼书以慰思乡之情，这些书成了传家宝，逃走了付之一炬的运气。在一些华侨多的国度和地域，木鱼书更融入本地文明。如在越南，有作者仿照广东木鱼，以越南话写出越南木鱼歌，传播至今。据张俭东回想，他小时辰常见邻人挑一担甘薯，一起走路到安南。从东莞走到安南大要一个月，一担甘薯恰好吃完，就买一担火水返来卖，赚取菲薄单薄的差价。路途悠远艰苦，*一解闷的就是随身照顾的木鱼书。东莞木鱼书就如许跟着东莞甘薯一路走进越南。
杨宝霖手上有一张目次，是外洋藏有珍本木鱼书的机构名录，包罗日本东京大学中文研讨室、法国巴黎国度藏书楼、俄国莫斯科国立外文藏书楼、德国慕尼黑巴伐利亚国立藏书楼等。杨宝霖*想亲眼一见的，是藏于法国巴黎国度藏书楼的《花笺记》。1996年，英国牛津大学汉学家科大伟传授托人带一个包裹给杨宝霖，谓：“填师长教师恨海物也。”杨宝霖翻开，惊见牛津大学所藏《花笺记》缩微放大复印件。杨宝霖如见到梦牵魂绕40年的梦中恋人，悲喜交集。
外洋收藏，国人弃之。杨宝霖的感伤，又何止是面前的一本木鱼书。杨宝霖研讨木鱼书数十年，深感*坚苦的不是搜集，而是清算；*火急的不是重版，而是正文。
跟着文明财产的鼓起，各地申遗相互合作，木鱼歌*近几年颇受正视，东莞连续建立了一些木鱼歌基地，如东莞大众艺术馆少年木鱼歌培训基地、东坑镇木鱼歌基地等。东坑中学木鱼培训教导教员李仲球坦言，在黉舍教木鱼歌坚苦重重。东莞外来工后辈多，新莞人连口语都不会说，怎样有乐趣学木鱼歌？李仲球曾屡次构造官方艺人在艺术节上唱木鱼，若是插手一些时兴的歌舞元素，观众还能站着看一下。若是是隧道的清弹清唱，唱几句观众就走了。台上的瞎眼艺人其实不晓得观众已拜别，仍兀自摇摇摆曳地唱着，只要李仲球在旁看得心伤。
李仲球的传艺、张俭东的保藏、杨宝霖的研讨，都是一种孤傲的低吟。
杨宝霖客岁在莞城藏书楼开讲“摸鱼歌未阕，凉月出林间”木鱼书系列讲座，吸引了很多市民前来进修。杨教员说：“我们可经由过程木鱼书来领会贵重的传统说话文明。木鱼书*近几年值钱了，但良莠不齐，有很多精雕细刻的误刻本，使人耽忧。对木鱼书研讨，清算的意义大于重版。我手头另有良多珍本需求逐一校正和正文。但我无咁长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