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府观澜:粤讴,失踪的“广州情歌”

2014-05-24来源 : 互联网

闻名粤曲演唱家陈丽英,*近几年灌录CD重唱粤讴

招子庸故乡,广州横沙招氏祠堂

招氏祠堂中间的招医生祠,此刻是白云区金沙曲艺社、广东粤剧虾腔艺术研讨会

招氏祠堂此刻是村中白叟勾当休闲的处所

与黄沙水产市场相对的小块陆地,即原谷埠地点地,在**舆图上称为米埠大街

廖恩焘广州故宅,一座烧毁的老屋子,贴上了红白瓷砖,已难窥原貌

廖恩焘故宅现挂着“双清楼”牌子,以廖仲恺故宅的名义列为文物庇护单元

寻觅失踪的岭南绝唱

记者 钟哲平

城中一片拆楼声。城中一片护楼声。拆得快,护得紧。一座座荒疏多年,或改建移用的老屋子,被市民在横街窄巷中挖掘出来。拂去灰尘,是一个个古城今昔的故事。

海珠区同福西路龙溪新街,有良多标致的**修建,设想怪异,做工讲求,使人想见昔时这一带自在充足的糊口。这些老屋子吸引了很多拍照快乐喜爱者和老城庇护热情人士前来访旧。有一坐位于冷巷绝顶,已荒疏闲置的老屋子,却常常被略过。

谁叫它普通俗通,全无气焰;谁叫它贴满红白瓷砖,涣然一新。即便是内门挂着笔迹恍惚的“广州市文物庇护单元”,也难引发路人的乐趣。

这座小楼叫“双清楼”,挂牌“廖仲恺何香凝佳耦故宅”。实在,这只是“双清楼”的半个故事。

“双清楼”仆人,《新粤讴解心》作者

“双清楼”被称为廖仲恺何香凝故宅,是由于他们新婚时,在这里**栖身过。而这座屋子那时的仆人,是廖仲恺的哥哥廖恩焘。

廖恩焘原名廖凤舒,是一名才调横溢的交际家,著有《嬉笑集》、《新粤讴解心》等诗词杂著和《维新梦》、《学浪潮》等戏曲作品。廖恩焘9岁赴美留学,17岁返国研习国粹。光绪十三年起头任清廷交际官,前后驻古巴、朝鲜、日本、智利、西班牙、巴拿马、马尼拉等国度和地域。返国后,廖恩焘根基上悠游林下。1954年病逝于香港。

内销画,晚清广州卖唱的**

招子庸《粤讴》(也印作《越讴》)封面

廖恩焘作品《新粤讴解心》

廖氏兄弟有着一模一样的人生。廖恩焘是清廷官员,廖仲恺是反动党人。廖恩焘在日本养病写《新粤讴解心》的时辰,廖仲恺受孙中山所托,要昔日本与第三**代表商谈国共协作与开办军校事件。廖恩焘以女儿廖六薇的婚宴保护廖仲恺与第三**代表讨论,为闻名的《孙文越飞宣言》的签订作了主要铺垫。

志向分歧,手足情深。廖仲恺为《新粤讴解心》题写的一*《调寄金缕曲》,可解其兄苦心。“讽世依盲瞽,一声声,陌头巷语,浑然成趣。香草佳丽知何托。歌哭凭君听取,问覆瓿,文章多少?瓦缶繁弦齐竞响,绕梁间,三日犹难去。聆粤调,胜金缕。曲终奚必周郎顾。且传来,蛮音鴃舌,痴儿呆女。廿四桥箫吹明月,那抵低吟清赋,怕莫解,海角凄苦。手抱琵琶遮半面,触悲伤,岂*贩子妇,珠海夜,漫仍旧。”

廖仲恺英年早逝,廖恩焘暮年安闲。因为汗青的缘由,廖恩焘没有像廖仲恺那样被记念。他的名字,连同那本在广府说唱文学史上职位非凡的《新粤讴解心》,都已垂垂被忘记。“双清楼”曾被划为南华西街幼儿园,现在空置。老屋门前人来人往,很少人晓得这里曾栖身过一名**反动家和一名墨客交际家。

“招子庸粤讴,全国至文妙音”

廖恩焘在《新粤讴解心》自序中写道:“灯窗月夕,枨触旧游。觉昔时珠江,东船西舫中,酒阑夜静,人影渐散,有端坐虾须帘下,抱半面琵琶,按腔而低唱者,一声河满,泪落君前,此情此景,宛然如昨。”粤讴是一种如何的艺术,让他在风云幻化之际,思乡情浓之时,擎一盏孤灯,对月誊写,泪洒海角呢?

要领会这类已消逝的岭南绝唱,就要暂别廖恩焘,持续光阴倒流到清朝嘉庆年间。

廖恩焘《新粤讴解心》中《拉车子》的插图,高宝绘画

晚清广州珠江花舫上,粤讴跟着珠水摇摆声声传唱

《时势画报》瞽姬寻死

广府说唱艺术成长到清朝中叶,已具有木鱼、龙舟、南音等分歧文体,内容丰硕,创作繁华。到了必然阶段,原本的文体都呈现了分歧的“不达时宜”,木鱼太长,龙舟太俗,南音太雅。当歌者想在说唱中插手一点时闻群情时,南音的高古就有必然范围性。因而,一种兼叙兼议、直抒胸臆的歌体发生了。这就是在木鱼、南音根本上改编、变调,融入更多新事物与时期精力的粤讴。

粤讴可清唱,也能够琵琶伴奏,旖旎清丽,缠绵多情。粤讴多为短歌,以是非句写就,体裁活跃,押方言韵而非诗韵,解脱了旧体诗束缚,能更自在地唱出心声。因为粤讴多用拖腔,一个七字句能够唱二十八拍,以是歌者会应用良多“欸、啊、吖、呢”的语气助词,唱起来才不但调。这类一字多韵,一转三叹的唱法,更合适师娘和**演唱。珠江花舫上,琵琶伴奏,潮音拍和。月下飞觞,水上闻曲。使人断魂荡魄,如梦如仙。

嘉庆末年,番禺冯询、南海招子庸等文人也介入创作粤讴,将才子的崎岖潦倒情怀融入风月之境。刊刻于道光八年的招子庸《粤讴》,成为粤讴创作的根基编制。《吊秋喜》更成为粤讴的标记性作品。秋喜是珠江花舫上一歌妓,与子庸相好。子庸上京会试时,秋喜被逼债,投江**。秋喜负债未曾告知子庸,或许是体恤子庸其实不敷裕,或许是想在心上人眼前保存一点点自负。子庸感其情意,一字一泪写下《吊秋喜》。“青山白骨唔知凭谁祭?衰杨残月空听嗰只**啼……谂下畴前恩德,讲到断魂两个字,共你死过都唔迟!”声声凄入肝脾,哀感顽艳。

招子庸字铭山,广东南海人,生于乾隆五***。子庸曾及第人,赴山东潍县任知县,后被谗,撤职归田,终故乡乡。子庸家有橘天园,良田美景,自然意趣,淡养脾气。他善骑射,精琵琶,善字画,尤工画兰竹及蟹。诗文有顾恤意,有泛泛心,超凡而不脱俗。

与招子庸同为张维屏门生的冯询也写了很多粤讴,惜没存世。赖虚舟《雪庐诗话》写道:“其曰解心,摸鱼之变调,其声短,珠娘喜歌之以道意。师长教师以其语多俚俗,变其调为讴使歌。其慧者随口传即能合拍上弦。薰花浴月,即景生情,杯酒未终,新歌又起。珠江游船以百数,皆倚棹停歌,围而听之。”

粤讴创作是冯询仍是招子庸为先,仍是他们一路听到珠娘歌声而录之,已难讲求。粤讴之名汉初已有。欧大任《百粤先贤志》记录:“张买,粤人也……孝惠帝时,侍游苑池,鼓櫂能兴越讴。”招子庸的《粤讴》,也印作《越讴》,只是借其古意,情势与格律并没有因循干系。粤讴成为自成一格的歌体,把粤调说唱艺术推向更加成熟、靡靡瑰丽的阶段。

晚清墨客罗瘿公总结出粤讴的说话和音韵特征:“吾粤说话特异,调子按照陋劣,无沉厚婉折,不克不及与皮簧并驰华夏。*招子庸粤讴全国至文妙音。其言甚浅而意甚深,盘旋来去,幽渺奥折,音节谐婉。每于珠江酒肆,九华灯下,曼声低唱,丝弦自抚,低徊欲绝,吾心似悲似喜,似怅惘似憬悟,惝恍焉不克不及自立也。”

墨客交际家、《新粤讴解心》作者廖恩焘

翻译招子庸《粤讴》的原香港总督金文泰爵士

廖恩焘年少时与父亲廖竹宾

粤讴,就是动听的“广州情歌”

招子庸《粤讴》之引言写道:“请以此一卷书,普度世上统统陷溺欲海者。”粤讴开篇名《解苦衷》:“苦海茫茫,多数是命蹇。但向苦中寻乐,即是仙人……”自此“解心”成了粤讴的代名词。

粤讴解心,与作者誊写时对人称的冲破有很大干系。招子庸不是以第三人称来写风月女子的悲情,而是以**人称来抒怀咏物,字字亲热。如“断愁人怕对住垂杨。见佢愁锁住眉尖,同我一样。见一遍离情,就会碎一遍胆肝。”歌者动情,闻者入心。

粤讴成为晚清广东的风行曲。晚清名臣张荫桓写过几阙竹枝词赠老友邓伯瀛,向他描写珠江花舫如云,夜夜莺歌的情形。“岭南天与四时春,珠女珠儿异常新。莞席凉生支发枕,万花残夜看横陈。谷埠潮音接嫩秋,一时弦管尚班喉。月圆人静灯阑后,无复琵琶谱粤讴。”彼时海天清扬,星光点点,水上弹词夹着潮流款款传来,好一片温顺之乡。

光绪三十年,时任香港总督金文泰将招子庸《粤讴》翻译成英文,定名为《广州情歌》,在英国出书。金文泰附以长序,先容粤讴“融情入景”的极致。

粤讴不像木鱼、南音那样只是唱唱痴心女子遭受薄情郎,而是将着眼点落在形成女子不幸的社会缘由,更存眷群体的运气。有一*文词动听的粤讴叫《除却了阿九》,作者不详。歌词以良知的口气,劝说一个叫阿九确当红妓女从良。“除却了阿九,仲有边个叫得做断魂。靓到咁苦楚,我怕磷火都让你几分……但系欢愉繁华,容乜易断瘾。酒筵欢会,再不外月落半夜……你把天下渐渐想真,喉底就梗咽。酒壶拈起,眼泪先吞。”

在那情不自禁的年月,不论是当红一时的阿九,仍是姿色平平的歌妓,或职位更加低下的瞽姬,都难逃苦楚的运气。掀开清末民初广州《时势画报》,不时见到关于瞽姬受辱的报导。她们自弹自唱解襟曲,既是文娱客人,也是心灵的哭诉。

梁启超以为,廖恩焘粤讴“有离骚之意”

在招子庸《粤讴》以后,刊印成集的粤讴作品另有光绪年间的香迷子《再粤讴》,和**年间的廖恩焘《新粤讴解心》。

《再粤讴》中的《唔好鬼话》*创了前问后答的歌体情势,活泼风趣。而《义女情男》六*,既可自力成篇,又前后联贯,已有“系列”写作的看法。

廖恩焘的《新粤讴解心》把粤讴创作推到新的岑岭。他在粤讴中插手更多社会题材,借欢场后代的酸楚,来抒发对弱者的怜悯,乃至叹伤国运。廖恩焘身处新旧友替的时期,有一种遗世自力的苏醒。他接待新次序的到临,但不同意冒失地颠覆旧次序。他很早就看到了,统统操之过急、违背纪律的推倒重来,都是流弊无限的。

粤讴《拉车仔》写道:“行路几咁艰巨,点似坐车咁叹。你拉到汗流气喘,佢坐得咁安适。讲到同等番嚟,真正混账。十只手指都唔齐,点话贵贱冇分。百尺高楼,重有万仞山。若系话贫富一定要搓匀,是必累到零散落索,公共都冇得开饭。唉,何须讲到共产。总要天下恰似车轮咁转,正叫得做系天道轮回。”是不是大家走路不坐车,就可以大家同等?生怕这类同等令得车伕都落空生存。廖恩焘信赖,天下自有“车轮”般的轨迹,适应汗青纪律,才是天道轮回。

粤讴《废娼》写道:“贱冇贱得过皮肉生活生计,边个话甘心做。青楼出错,重惨过天堂丰都。就怕叫*先上街,唔轻易拣得着个好佬。呢阵寨口系话执埋,你就先要替我哋寻定后路。姐妹成群,问你把我地址挤。若话打工去做梳头,还吓宿债,又怕店主唔请,睇到我哋非常低。重怕妈姐埋行抵抗,把我哋难为。”你要废娼,我也同意。但尽管废,不给我前途,这不是只顾你的政绩,不管我的死活吗?——廖恩焘此时完整化身为出身漂荡前程未卜的青楼女子,只要对世情领会和对民气体恤,才写得出如许实在的心声。

青楼只是正在灭亡的天下中的一块碎片,统统旧次序在隐退进程中的捐躯品,都是廖恩焘悬念的工具。梁启超以为廖恩焘粤讴“芳馨悱恻,有离骚之意……皆绝世妙文,视子庸原作有过之而无不及,实文界反动一骁将也”。

粤讴,对口语文的鞭策有主要感化

梁启超的赞誉,很大水平出于廖恩焘作品对口语文的鞭策。《新粤讴解心》中呈现的社会题材,是那时粤讴创作的一个新意向。粤讴成为文人存眷国运、抒发公众心声的经常使用文体。清末民初的报纸上,常常登载分歧作者投稿的粤讴作品,近似明天报纸的时评。

1903年梁启超开办的《新小说》登载了粤讴《自在钟》,作者珠海梦余生,即廖恩焘。“无乜好赠,赠你一个自在钟。想你响起钟嚟,唤醒天下上嗰的痴聋……中国捱到呢个时候,重有乜机遇好碰。只望民气连合,咁正话夺得天工。”

1905年6月13日香港《有所谓报》登载粤讴《真正系苦》,作者郑贯公。“真正系苦,我哋华工,餬口无路,逼住要四海飘蓬。离乡背井,走去求人用……真正系地球虽大,无处可把身容。”

岭南文史学者冼玉清传授在《粤讴与晚清政治》一文中归纳综合了粤讴的几大社会功用:否决帝国主义侵犯、否决美帝凌虐华工、否决清王朝陈旧迂腐统治;反应资产阶层维新派改进主义的政治要求,包罗民权自治、男女同等、废除科学等;反应资产阶层反动派的反动勾当和严重社会事务。

郑振铎也在《中国俗文学史》中评价:“《粤讴》好语如珠,即不懂粤语者读之,也为之神移。”

招子庸故乡,已无人唱粤讴

广府说唱艺术情势多样,各有兴衰。木鱼歌至今仍在东莞水乡响起,也偶尔同化当代歌舞呈现在都会文明节。龙舟歌以“社区龙舟”的情势,在广州一些街道的文明宣扬中阐扬感化,或呈现在水乡景点与饭馆兜揽旅客。南音因被粤曲接收而保存在粤剧表演中,成为舞台南音。粤讴发生得较迟,但节拍*慢,俚语*多,更难顺应社会成长,而灭亡得*早。

已故地水南音大师陈鉴的孙女陈丽英密斯是广州闻名粤曲演唱家,她*近几年专门灌录了一张CD,重唱粤讴。陈丽英说,南音、粤讴的味道就像粤菜一样,越简朴的菜式越考徒弟,越耐人寻味。南音、粤讴都是广州的宝,惋惜晓得的人愈来愈少。

“桃花扇,写*断肠词,写到情深扇城市惨痛。我想命冇薄得过桃花,情冇薄得过纸,纸上嘅桃花薄更可知……”一起听着陈丽英唱的《桃花扇》,记者来到招子庸故乡横沙寻旧。横沙位于广州白云区金沙洲,旧属广东南海县。金沙大桥架起后,横沙渐成富贵地。村中已无“前临珠海,后拥茂林,溪流围绕”的橘天园,只要招氏大宗祠仍记录着“文明名流”招子庸的一些业绩。村中白叟在祠堂中打牌、看报、措辞、发愣,悠然自得。苦楚哀怨的歌谣变得不达时宜,村中已无人唱粤讴。听说有一名九十多岁的白叟之前识唱粤讴,村委曾打算叫白叟牵头停止粤讴申遗,但白叟精神不济,也不肯出头露面,就作而已。

粤讴的苦命,是粤地外乡文明的一个侧影。声音原本就不壮大,赶上时局变更和外来文明的摇撼,就朝不保夕,终究走向行将就木。

上世纪五六十年月,香港的润心师娘、银娇师娘和杜焕瞽师常常在香港电台节目中唱南音和粤讴,厥后电台打消民乐节目,他们就赋闲了。润心归天后,她用过的象牙琴拨呈现在古玩店中,有人买下赠给研讨地水南音的民乐博士唐健垣。琴拨上有篆文“润心”二字。师娘手中数十年的摩挲,令琴拨黄润温软,如一滴遗世的眼泪。

唐健垣与香港粤剧名伶阮兆辉同是杜焕的门生,对南音、粤讴极其痴迷。他们曾相约一路到白叟院寻访银娇师娘,向她就教粤讴数拍与转腔的技能,惜未成行,就听闻银娇离世的动静。上世纪90年月,银娇在白叟院过生日。室友为她庆生,银娇很欢快,登台唱曲,俄然倒地,安静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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