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CE
姓名:吴景玉
年龄:50岁
职业:洗碗工
心声:“哪怕给我点补偿金都好。”
吴景玉*新一个月的工资条,显示了她所有的收入。
1、固定薪资1600元
2、加班费1061元
3、全勤奖金60元
4、绩效奖金50元
5、岗位绩效奖金40元
6、社保费66元
7、公积金80元
8、应税工资2565.1元
8月2日,吴景玉年满50岁。这个年龄对她而言,是一道坎。
7月底,她突然被工厂通知去办理离职手续、结算工资,原因是她已经到了国家法定的职工退休年龄。按照国家新的劳动法规定,企业女职工满50岁的法定退休年龄,与企业签署的劳动合同自动终止;社保也相应自动停缴。
东莞被吴景玉称为第二故乡。1995年,只有小学文化的她*自一人来到东莞,辗转长安和虎门两镇的电器、塑胶、制衣、电子等工厂的流水线上,艰苦打工。2006年进入虎门北栅社区一家大型电子厂后,因没有文化、缺乏技能,被分到后勤部门,从厨房的切菜工被“降”至洗碗工,直至被“退休”。此时,她才买了5年的社保。
她的遭遇并非孤例。可以预见,越来越多的“吴景玉”,将会在东莞这座外来人口密集的城市中陆续出现。举家迁移至此多年,他们的老家已经回不去;在这里又会面临被“退休”的命运。逐渐老去的农民工,他们的未来将何处安放?
只买了5年社保 退休后收入极少
从虎门北栅南坊工业区东坊大道到陈村社区居委会办公大楼,距离约一公里。吴景玉对这条路很熟悉,一端是她上班八年的工厂,一端是她与家人租住的家。
8月上旬,吴景玉依然每天往返在这条路上。被“退休”已成事实,她还想争取,“毕竟我在厂里工作8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每次出门前,她都抱着一线希望;回来时,失望相伴。到*后,她退而求其次,“哪怕给我点补偿金都好。”
之前吴景玉与电子厂签的劳动合同显示:签约时间从2012年12月1日起至2015年12月31日止。即她原本可以工作到明年年底。本月“退休”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几乎没了收入。连现在的社保养老问题,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之前打工多在一些小厂,社保养老都没买。”她只买了5年的社保,而且还是2009年到这家电子厂打工后才买的。以每月缴纳社保费66元计(其工资条显示),她能拿到的退休金少得可怜。因为突然“退休”的打击,她现在还没有去办手续领社保金,自己也不知道有多少。
社保部门则表示,劳务工进入城市打工,不论是合同工、正式工还是临时工,都属于企业退休范围。根据社保条例,企业女职工一到50岁就自动停缴社保。万不得已,退休职工可以退保,但只能退个人缴纳部分,企业缴纳部分拿不到。转保后具体如何领退休金,也要视具体情况而定。
而她此前退而求其次的“补偿金”,经过向劳动社保部门咨询后,也**没希望了。
打工19年 从流水线到洗碗工
吴景玉来自河南邓州,早年嫁到河南南阳。她的身材高大,乌黑的长发扎成大辫子,很是醒目。回到出租屋,搬凳子时她感到右手拇指钻心的疼。东莞市太平人民医院放射科的诊断报告显示,她右手拇指远节指骨近端尺侧骨质增生。
“这是我洗盘子留下的后遗症,”吴景玉不止一次跟丈夫说过,换一份工,也许就不会患上骨质增生。1995年,她从河南来到东莞长安打工时已经31岁,上有老下有小,在村里,外出打工也是大龄女工。到东莞后,她进入一家电器厂从事装饰灯具的流水线工作。此后,她辗转长安和虎门两镇,在塑胶厂、制衣厂当流水工人,*高时曾拿过3500元/月工资。
2006年,吴景玉应聘到北栅南坊工业区东坊大道一家电子厂。没有年龄优势,更没有技术优势。她被分到后勤部,在厨房里负责切菜、压面条、蒸馒头。三年后,她被“降职”,成为饭堂一名洗碗工。
洗碗工是后勤部*不被看好的职务。“很累,很忙,工资也不多,”吴景玉说,这是整个部门里*没人愿意干的活。和她一起的,还有来自四川的吴照碧和来自广东河源的谢美英。吴照碧到今年10月12日将年满50岁,谢美英已有45岁。
电子厂有600多名员工,两班倒,每次约有300人就餐。从每天早上5点半**进厂到晚上8点离开(下午1点半至5点半休息),吴景玉三人都要忙着洗盘子、擦玻璃、洗水槽、拖地等活。下半夜,工人们还要吃夜宵,餐具堆放到次日再由她们处理。日复一日的工作,吴景玉从2009年坚持至今,双手常年泡在水里,肩膀、腰椎等部位不时酸疼。即便右手拇指骨质增生,她也吃着止痛药上班。
8月2日是吴景玉50岁的生日。几天前,家人还在商量怎么给她过生日,一则通知打乱了所有计划,“厂里告诉我,8月份我就到国家法定的退休年龄,已经和工厂自动解除劳动合同,让我去结算工资。”打工19年,吴景玉没想到自己会这样就“退休”了。
“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
吴景玉读到小学五年级就辍学了。她说自己没什么文化,“合同上写什么我不懂,我只知道自己在后勤部工作了8年。”
她至今仍认为,当年自己是被逼出来打工。和丈夫王长钦结婚时,家里穷得叮当响,田里的庄稼收成不好。厨房没有烟囱,夫妻俩在墙壁上挖了个洞,一到冬天北风呼呼往里吹,炉灶里的*怎么都点不着。碰上下雨天,饭更没煮熟过。眼看呆在家里熬不住,她索性跟着亲戚来到东莞长安打工。
3年后,王长钦也从老家来到虎门与妻子团聚。大儿子初中毕业后,也来到东莞打工。2003年,夫妻俩在东莞生下小儿子,如今已将他送到东莞市区一所较好的学校读书。吴景玉从没想过“老”的问题,“我还可以干活,还可以挣*给儿子读书。”但厂里已经不需要她干活了。
继吴景玉之后,她的同事吴照碧也有同样的遭遇。还差两个月就年满50岁的她,8月6日接到了工厂的书面通知。“我理解她的心情,但我们也没办法,”吴照碧说,她在厂里洗了4年的盘子,手都被泡出了毛病,没想到*终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
[现状]
来莞多年家无余财丈夫本月突然病倒
吴景玉曾经想过“回家”。前段时间,她打电话给老家的小姑,结果心凉了半截:老家的田地还在,但玉米、小麦等收成极差,如今种地还是靠天吃饭。“前段时间,河南持续大旱,回家更没活路,”吴景玉跟丈夫商量过后,**打消了念头,“现在回去,只能去建筑工地帮人盖房子才有活路。”
*近,她一遍遍地与丈夫讨论“退休”的话题。老家已经回不去了,全家人都在东莞,亲朋好友也都在这里打工,甚至都住在同一条巷子里。如果离开这座生活了19年的城市,再回去老家种地,并不现实。
丈夫王长钦目前也在虎门一家工厂打工,月收入三四千元。夫妻俩至今仍租住在虎门陈村社区一个狭窄的出租房里。8月10日当天,两人在出租屋里算了算账:打工19年,回老家盖了一幢2层的新房子,出*照顾老人生活起居、病痛治疗;在东莞,除了已经工作且小有成绩的大儿子和正在努力读书的小儿子外,两人能拿得出手的,仅剩下出租屋内一台破旧的小电视机、一台旧冰箱、一台风扇等简易电器。
吴景玉有过*坏的打算:一家家去找那些要求没那么严的小厂,继续打工挣点生活费,供小儿子读书。王长钦则想着,妻子辞工后,自己更要努力工作。
但是前几天,他因突发心梗塞被送进医院。昨日下午,吴景玉守在病床前一脸忧伤,“我现在不敢想那么多了,只想他能早点好起来。”
[焦点]
法定年龄退休企业无需补偿
与吴景玉年龄相仿的农民工并非少数。国家统计局2013年发布的农民工监测调查报告显示,年轻农民工比重逐年下降。2008年至2012年期间,农民工平均年龄增长了3.3岁。其中50岁以上的农民工占比由11.4%增长到15.1%,41-50岁的农民工占比由18.6%上升到25.6%。
2012年7月媒体曾作报道,在深圳打工的四川女工段秋碧年满50岁,工厂为她购买社保时发现无法购买,得知其已到退休年龄与其解除了合同。同时,厂方愿意给她约2000元的关怀资金。
相比之下,吴景玉没有那么幸运。
8月12日上午,南都记者通过电话联系上电子厂负责处理此事的一名董姓副理。他婉拒了采访,只是表示厂方一些工作都遵守法律法规,工人有异议可向劳动部门反映。吴景玉前往虎门镇劳动社保部门咨询,得到的答案如出一辙:工厂没有违规。
虎门镇劳动分局负责人向南都记者证实,按照国家新的劳动法,企业职工到法定退休年龄后(女职工50周岁、男职工60周岁),与企业签订的劳动合同自动终止,企业无需为此支付补偿金。
采写/摄影:南都记者莫晓东实习生陈靖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