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原渐冻人人生:从成熟男跌回幼儿状态 坚信有奇迹

2014-09-17来源 : 互联网

  余长江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他的母亲帮他做了几下推拿。

  余长江与他的母亲、弟弟一家共住在一个套间里。

  乐观的余长江在接受记者采访。

  曾经健康的余长江。受访者供图

  在医生接触到的患者中,无一例外都进行了反复确诊,“不是为了打医疗官司、反复诊断,而是为了寻求一种亿万分之一的误差,以证明自己不是渐冻人,自己的归属不是长时间的瘫在病榻上。”

  命运只是一道轨迹,以生为始,以死为终。

  “你知道这个病意味着什么吗?”

  “知道。”

  “意味着什么呢?”

  余长江的表情凝固了一下,微张的嘴唇轻颤,镜片后的眼眶红了。

  “霍金。”

  沉默了十几秒,这个3 8岁的男人流下了眼泪。

  5年前,余长江还可以在足球场上来一次漂亮的射门,在羽毛球馆里灵动地起跳,在户外攀岩时向身后的女性递上有力的臂膀……跟所有“渐冻人”一样,在身体逐渐“冻结”之前,他自如地掌控着自己的身体,让其成为理想和生活的有力支点。

  从睡不醒的左手到离不开的轮椅,命运只给了余长江5年的时间。

  求医问药,接受确诊,干涩等待,跟所有的“渐冻人”一样,他在这5年里体味了命运的变迁。

  更可怕的是,如果病情继续发展,他将“不能动,不能吃东西,不能说话,只能眨眼”。

  一个无法掌控自己身体的人,要如何掌控自己的命运?余长江不知道答案。但是,38岁的他仍然相信**。

  *近兴起的冰桶挑战,让大众关注到“渐冻症”群体。然而,余长江们说,一桶冰水淋在身上的感觉和患病的感觉相去甚远。他们更关心,那些以冰桶挑战发起的捐款*终会用在什么地方。

  睡不醒的左手

  2009年7月的**,广州在夏季的热浪中醒来,余长江发现自己的左手还没有睡醒。

  “不灵活了。拿钥匙、敲键盘不行,握不住小东西,拿碗还可以。”

  这让他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可能出现了问题。和大多数每天与电脑结伴的白领一样,他猜想“可能是颈椎的问题”。

  尽管一只手敲打键盘对工作多年的余长江而言不是难事,但几日不见症状改善依然让他焦虑起来。

  他花了100元*在广东省人民医院挂了**号,医生判断“不是神经问题”。未寻得症结所在,余长江又去了珠江医院,这次,医生否定了他的猜想“不是颈椎的问题。”

  余长江陷入了困惑,这究竟意味着这是个小问题还是个大问题呢?

  正处在事业上升期的他,下意识地把这个奇怪的征兆归为小问题。但他还是加强了锻炼,每天坚持运动,将这个莫名的征兆控制在左手腕。

  一晃,近两年过去了。同事、好友都没有发现他有什么不妥,直至2011年4月,余长江的母亲朱女士察觉到异样。

  朱女士在2011年来到广州照顾刚刚生产的余长江的弟妹,尽管没有跟长子余长江住在一起,这位来自江西省九江县的单身母亲,对儿子的轻微异常有着直觉性的敏锐。

  “我当时就跟我儿媳妇说,我们长江一定有事情瞒着我。”

  这句话,她跟儿媳妇反复唠叨。儿媳妇猜想,婆婆肯定是怀疑大哥找对象了,她爽快地跟婆婆说:“大哥能有什么瞒着你?我们去看看!”

  婆媳二人未打招呼就到了余长江租在石牌城中村的家里。一推门,两人就呆住了。地上摆满了杂物,床上的被单乱七八糟。

  “真是猪窝都不如。”

  朱女士了解自己的儿子,他从小就是个爱收拾的人,不可能把家里弄得那么乱。她脱口就问,这是怎么了?余长江笑笑,没吭声。

  婆媳二人花了大半天时间把屋里上上下下收拾好,余长江在一旁左晃右晃也没搭把手,等两人收拾完毕,就说请吃午饭。

  “我就看见他拉那个*包拉链,拉一下顿一下的,不像我们,一拉到底。”

  朱女士抓起儿子的左手,问他怎么了?余长江说,打球伤着了。朱女士抓住手腕一用力,儿子**没有反应。

  “你肯定不是受伤了,肯定有问题。”

  此时,余长江的左手已经不能端起饭碗。

  这个病是什么意思?

  朱女士叫小儿子带哥哥去看病,在南方医科大学检查后,医生提出了四种可能,其中一种叫做运动神经元病。

  “从来没听过这个病,不知道什么意思。”

  当年10月,被余长江控制在手腕处的病症开始向上肢蔓延,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他“失去了”一只手。在广州求医无果,弟弟带着他去了北京宣武医院,那儿有全国***的神经内科。当时医院里没有床位,提前数月预约的他们在一家宾馆等了3天才等到住院床位。多位**共同会诊,始终没给余长江的病下判断,*后,他们在诊断书上写上“运动神经元病待查”。20天后,未得到确诊的余长江乘*车返回广州。

  隔年9月,他的左脚开始不听使唤,走着走着就绷直了,像棍子一样僵硬,无法继续行走,弟弟带着他到广东省中医院住院*疗。

  余长江非常不喜欢医院,太吵了,有一股永远无法淡去的药味。他仍记得那时的病房里,除了他,还有两位中风的老人,有时会哼唧,*沉默的就是他。每**,他都告诉自己,我不可能是“霍金”。

  霍金?病友

  霍金,对余长江而言,从一位伟大的物理学家变成了一位病友。

  “我以前读书的时候就知道他,是个很了不起的物理学家,但是从来没有认真关注过他的疾病,等到我初诊成运动神经元病的时候,我才开始在网上搜索他患病的症状。”

  他发现,自己和霍金发病的症状十分相似。

  “但是,确诊单**不下来,我就**抱着希望,希望不是这个病。”没过几天,确诊单下来了,白纸黑字写着“运动神经元病”。他一直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直到看到确诊单的那一刻,脑子里瞬间变成了一片空白。

  弟弟接他出院时,接过确诊单,什么也没说。

  当晚,压抑不住的弟弟对着母亲泪流不止,娘俩咬着牙忍声痛哭。

  “没人敢当着长江的面哭。我实在想不明白,我祖祖辈辈都健康长寿,为什么我们长江变成了这个样子?我接受不了。”

  朱女士上世纪80年代与丈夫离婚,独立拉扯两个儿子,余长江大学毕业头一年在外找工作,没问家里要一分*。过年回家,还给母亲捎了1000元。那时候,他每个月的工资为250元。

  朱女士从未对自己两个儿子的成长操太多心“他们都很懂事”。

  1999年,余长江准备南下广州闯荡,作诗《问心》:“英雄白手起,将相亦无种。试问风云者,安知非吾身?”

  没过几年,在广州稳定后的他让弟弟也来到这片土地闯荡。艰难的日子在儿子的快速成长中被朱女士淡忘,正当她准备带着孙女们享受天伦之乐时,大儿子从一个成熟的男人跌回到了幼儿的状态———如今,余长江左侧的手、脚、腰都无法动弹,右手能小幅度举起,右脚脚趾可活动,头部活动略显僵硬。

  跌回幼儿状态

  每天早上7时醒来,余长江会喊“妈妈”。朱女士在隔壁屋应一声,就起床给他换衣服、刷牙、洗脸、喂食、伺候大小便。

  不多会儿,朱女士就出门买菜了。“每次出门就把门开着,他动都动不了,也不怕他摔着,就是有时候怕蚊子咬他,痒了没人给他打蚊子,抓痒痒。”

  朱女士说着说着,起身把轮椅上的余长江抱起来,从冰箱里拿出一杯牛奶插上吸管递到余长江嘴边。“他坐太久不行,要帮他运动运动。”

  到了午睡时间,余长江就叫妈妈带他去睡觉。朱女士隔一会儿就要给他翻身。*近,他屁股上烂了一小块洞,让朱女士很懊恼。“肯定是天气热了,我给他垫的坐垫太厚。”

  白天的时候,余长江一般在家看电视或者看视频。晚饭后,朱女士*大的任务就是给儿子洗澡。余长江目前右腰还算有力,可以坐在板凳上,一个人扶着,一个人搓澡。弟弟每隔**就会从2小时车程的白云区赶回来,和母亲一起给余长江洗澡,偶尔工作太忙回不了家,62岁的朱女士只能给余长江拿湿毛巾擦一擦。

  “我一个人抱不动了。”

  余长江生性开朗,笑容常挂在脸上,人缘很好。病后,还常常有朋友来看望他,给他打电话、发信息。现在这些事情都要由朱女士帮忙了,电话一响,朱女士就拿起来贴到余长江耳边,电话一震,朱女士就按照儿子的指令按“确定”,“往下”,“返回”,“确定”,“第二个”……

  几个字的短信,朱女士需要花十几分钟,稍微啰嗦一些,就要半小时。再麻烦,她也高兴,“有人陪我们长江说话,是好事。”

  身体逐渐被“冻”住的余长江,体内就像有一只困兽,脾气变得暴躁起来,常常会和母亲顶嘴,“对着干”。朱女士也不发*,儿子只能动动嘴皮子,有时候嘴皮子都不利索,有什么好生气的呢?有精力发*,证明精神不错。

  寻不到的特效药

  2012年就已确诊的余长江还是没有死心,2013年春节回江西,一位肌无力患者告诉他,自己在武汉同济医院*愈,劝余长江也去试一试。一家人连忙带着他去了武汉。一周后,他得到了同样的诊断,医生委婉地告诉他,这个病目前还没有*疗的方法,然后给他开了“力如太”,目前世界上仅有的、可缓解“渐冻人”病情的特效药。

  这种一盒超过3000元的昂贵药物对余长江无效,他对它过敏。

  自知无法根*,让余长江放弃了住院*疗,为了节省医疗费,他更倾向于中医疗法,按摩和针灸。

  患病以后,余长江开始在网上寻找病友。在“广东渐冻人”Q Q群里,余长江看见大家都在讨论各种各样的偏方。

  “很多渐冻人都会四处寻医问药,甚至有很多假的特效药在流传,你试过吗?”

  “试过。”

  “你觉得有效吗?”

  “没有。”

  特效药的寻找,不仅限于“广东渐冻人”Q Q群。如果在Q Q搜索里输入关键词“渐冻人”会得到16页共126个相关群,人数在500人以上的有5个,寻医问药是他们的主要话题之一。

  在参与人数达到1485人的“中华渐冻人联合会”QQ群,每日的话题几乎可归纳为:寻找身边的渐冻人,寻找有效疗法或特效药,寻找***的医生,讨论如何申请伤残认定,讨论如何向慈善机构或相关部门求助。

  这些话题都与“渐冻症”的尴尬相关。目前,医学界对该病的致病原因并不清楚,原发性病例占了90%,且医学界也并无特效药物可以救*。缓解病症的药物大多数使用力如太,而这种药物尚未纳入医保范围。除了药物,病人通常需要使用的轮椅、呼吸机、个人护理等费用也尚未纳入医保。这些昂贵的开支和渐冻的躯体一样,捆绑住病人和家属。

  寻求亿万分之一的误差

  有时候,他们谈论生死。

  9月4日,一位“@安好的渐冻人”患者在群里说,自己和父亲都是渐冻人患者,母亲跟人跑了,以后瘫痪了都没人照顾,想要安乐死。

  群里一时起了波澜,有人大呼要坚强,有人说自杀不负责任,有人说我们去写联名信批准安乐死,有人说缺乏勇气、留恋人生、不敢去死……这场谈话被一位病友询问可靠医生的话题转移了。

  这些相对敏感的谈话出现频率极低,*疗和生存仍是主流。

  南方医科大学附属珠江医院神经内科副教授赵连旭迄今已接*了不下20个渐冻症患者。

  “我知道这个疾病的痛苦,也想像鸵鸟般躲避这种医者无能的痛苦,我甚至都不想和他们成为朋友。但周而复始的复诊,我们又无一例外地都成了朋友。”

  在他接触到的患者中,无一例外都进行了反复确诊,“不是为了打医疗官司、反复诊断,而是为了寻求一种亿万分之一的误差,以证明自己不是渐冻人,自己的归属不是长时间的瘫在病榻上。”

  关于病痛的记录和感悟,常常出现在患者和家属的Q Q空间里。

  来自佛山的病友“@雨涵”,在2013年往空间里传了一篇《老公,谢谢你》。这篇2233字的文章,记录了“@雨涵”自2005年患病后丈夫对其不离不弃百般呵护的历程。她说:老公,谢谢你,我会好好活着,活到我俩金婚纪念日那天。

  广东病友的妻子“@片片枫叶情”告诉丈夫:你若安好,便是晴天,你若幸福,便是终点。

  患者眼中的冰桶挑战

  *近兴起的冰桶挑战,让普通大众关注到“渐冻症”群体。

  然而,在“中华渐冻人联合会”这个Q Q群里,冰桶挑战并不受待见。几位患者甚至直接表示“和渐冻人无关”,他们更关心,那些以冰桶挑战发起的捐款*终会用在什么地方,用在哪些人身上。他们更关心具体的、有益于疾病和家人的举措。

  也有家属说,不管怎么说,有这么多人开始关注也是好事。任何事情,得到了关注,就意味着得到了解决的可能。尽管在医学界无重大突破的情况下,这些可能只适用于延缓病情。

  72岁的深圳病友“@特懒”将自己的自拍照放在名为《抗争》的相册里,另一个相册中,有25张摄友们接受冰桶挑战的照片。

  余长江不能自如控制手指后,就不再关注Q Q群了,他说,在群里活跃的,要么是刚刚患病的,要么是重病者的家属。看到微博上接二连三地发起冰桶挑战,他很高兴,尽管曾经爱洗冷水澡的他认为,一桶冰水淋在身上的感觉和患病的感觉相去甚远,但是“有更多人关注我们,肯定是好事”。

  关于**

  余长江的电脑里有不少照片,像曾经的健康一样,被保存留念。

  “如果病情继续发展,你会变成什么样?”

  “不能动,不能吃东西,不能说话,只能眨眼。”

  “你害怕吗?”

  余长江沉默了一下:“顺其自然。”

  余长江从未停止尝试*疗。

  “既然药没有用,为什么还要试?”

  “因为我相信**。”

  朱女士在一旁,帮余长江把下滑的眼镜往上推了推。

  “您以后年纪大了,会不会担心有**照顾不了长江?”

  “不会。”

  “为什么?”

  “我相信我们长江会好的,肌无力以前也没法*,现在可以了,长江也一样。我会照顾他到他好为止。”

  在2012年12月2日,余长江为自己写了一首《命运》:

  犹如水中气泡,无迹可寻;犹如空中微尘,千姿百态。

  是注定,还是随意?是苦难,还是好命?

  是伟大,还是卑微?是公平,还是歧视?

  一切都不重要!

  命运只是一道轨迹。以生为始,以死为终。

  享受感情,享受自然,感受生命之旅。

  学会变化,学会平衡,体味自然之道。

  当时的他,右手还可以动,他用一只手敲打出这首诗。

  朱女士对儿子的期望,就是痊愈后赶紧找个媳妇,生个孩子。

  余长江的愿望,是能够在家乡修一条路,用母亲的名义。

  只是,这对相信**的母子,自从余长江确诊后,几乎没有离开过他们97平方米的房子。

  “我不想让别人看见我生病的样子。”

  采写:南都记者 邝蔚丹 王道斌

  实习生 白强辉 通讯员 胡琼珍

  摄影:南都记者 张志韬

标签: 广州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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