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海市首个流动小贩自治委员会成长记“自治”的诱惑

2014-10-14来源 : 互联网

下午5点以后,在唐中路上,摊贩按固定位置摆卖,帐篷也是统一的。吴进摄

“要坚持公正、公平,父子、夫妻等一家人只能安排一个位置”,“**口饭还没吃完,不能着急吃第二口,第二批小贩安置要缓缓”……在一个名为“唐家双限工作群”的**群中,珠海唐家镇的小贩们在群里热议着跟唐家唐中路双限便民点的相关事宜。

63人的**群的组成成员,是当地此前的“走鬼”们和他们的“天敌”城管执法队员。

当大家议论激烈或提出一些建议时,龙曙光会在群里“冒泡”发言,提出自己的看法。他的发言通常被小贩们认作是对某个问题的暂时盖棺定论。几个月的时间,他渐渐成了众多小贩们*信赖的角色。不过,身为高新区城管局唐家执法中队的指导员,曾经是街上小贩们*唯恐避之不及的对象的龙曙光说,这样的转变他之前也从未曾想过。

所有的转变来自于今年6月初的“走鬼”*理思路的转变,由传统的“猫捉老鼠”转而引入珠海“双限*乱”的理念。

与珠海其他地方众多双限点不同的是,这一次,特别强调了一点———小贩自*。高新区“双限*理”工作**小组以**正式批文的形式确认了双限便民点自*委员会的成立,这也是珠海*个类似的小贩自*组织。

小贩自*的未来究竟如何?官方认为,小贩自*将使得小贩群体得以自律,也可以帮助协商解决内部问题,还能代表该群体争取自身权益。

不过,更多的小贩们当前显然更热衷于扩大人流、争取更好的位置。对于逐渐到来的自*,他们一部分人参与其中却始终疑惑重重,一部分人觉得政策莫名其妙,另一部分,则定死了标准,“能帮我争取到利益,我就支持”。

痛苦的三个多月

很长一段时间,小贩们“见到城管就恨”

6月到9月,对于唐家镇的小贩来说,这是颇为痛苦的三个多月。这期间,高新区城管局开始执行被小贩们称为“前所未有”的高压政策。由于城管的严防死守,只有在晚上9点城管队员们下班之后,他们才有机会重新在街道上摆卖、活跃。但处于郊区的唐家镇,9点以后人流稀少,有些固定门店则已经开始准备关门了。很长一段时间,小贩们“见到城管就恨”。

城管部门将这一阶段称作“扫干净”,通过**行动进行一段时间的专项集中整*,城管唐家中队的指导员龙曙光作为执法队伍的负责人之一参加了这一行动。山房路、唐中路的无序乱摆卖已存在多年,因为乱摆卖,两条路每逢下班“必堵”,整*行动开展了多次却“*标不*本”。

而此次,根据规划,下一步唐家将按“双限*乱”的政策,在与社区、居民、商户、小贩等周边利益主体商议后,确定一个双限便民点,再用制度将小贩们组织起来,“请进来”有序经营。

“双限*乱”作为已经写入珠海市**工作报告中的词汇,在珠海早已多处试点。不过,对于非主城区的唐家湾来说,这仍是一个新鲜事物。

“严守”的同时,龙曙光带领队员们开始联系小贩,了解小贩们的生存情况并一一记录。一开始,小贩们并不信任城管,内心的抵触情绪让他们无法接受与城管的合作,认为**“招安”绝对是陷阱。直到城管开始不断向小贩们解释双限点的理念,并告诉他们:很快把你们规范化后,请回来继续摆摊。此后,这一切才有所改变。

一天晚上,卖瓜子花生等炒货的小贩杨德涛没忍住,8点多早早摆出了摊,龙曙光前往制止。杨德涛被其他小贩喊作“瓜子佬”,是唐家一带的“知名”小贩了,2007年开始便在此扎营摆卖。这次冲突使得两人*终坐下来,在细细解释未来的政策后,杨德涛表示了认可。因为自身的“老资历”,*终,瓜子佬成了自*委员会筹备组的一员。带着其他小贩一同往城管局抗议“严管不给活路”的小贩李敏也慢慢被双限理念说服,同样加入了筹备组。

后来,龙曙光组建了一个**群,他让小贩们进到群里,双限便民点的相关政策、进展将**时间在这里发布,**群同时也是大家提想法讨论问题的平台。他希望藉此增加工作透明度,增强大家之间的信任。

“白纸黑字的秩序”办法对于自*委员会、小贩进入退出机制等均有明确规定

小贩李梦打开手机,点开**,进入高新“双限”工作群。她在群里表示,家中临时有事,晚上无法摆摊,申请请假一次。按照便民点管理规定,不出摊需要提前请假。李梦是江西人,8年前来到珠海,之后在珠海结婚生子,跟随丈夫一起到唐家湾安家。李梦做的是女装生意,二三十元的牛仔裤此前一直都算畅销。不过“小贩”只是她的兼职,她的正式工作是一家公司的人力资源主管,3年前,因为和家人的玩笑话,她开始尝试在下班后走上街头,在夜晚成为一名经营女装的“走鬼”。她的小贩生活在公司几乎尽人皆知,大家经常会来光顾帮衬,夜晚的营生挣的几乎和工资一样多,这极大缓解了家庭的经济压力。

“我不信任人,我信任白纸黑字规范的秩序”,李梦说的“秩序”指的是此前不久出台的《唐中路“双限”便民点管理办法(试行)》,办法里不仅对便民点时间、地点、形态做了规范,对于自*委员会、管理委员会、小贩进入退出机制等均有明确的规定。

办法规定,自*委员会将可以根据确定的条件决定进入便民点的小贩名单,组织入场经营,开展行业自律,收集小贩们的意见,向便民点管理委员会反映。同时,自*委员会也负责收取和支出便民点管理费、卫生费。摊位的分配也将由自*委员会组织抽签产生,每个月重新抽签一次。《办法》还要求所有小贩着统一马甲和设置四方帐篷,并与沿街门店在品类上进行错位安置,不影响门店生意。在退出机制上,《办法》则规定如遭遇市民投诉且调解无效,将无条件退出,连续10天或请假超过30天不经营者,非特殊情况也将退出,三次确认违反《办法》的,也将要求退出。另外,如果自*委员会不能有效自*,对周边相关利益主体造成较大影响,经管理委员会调解无效的,便民点将无条件解散。

小贩自*,不管是许多****还是小贩们,都对这个新鲜的词汇感到陌生。

自*委员会筹备组分别由谢运华、李敏、杨德涛、周岳海、孙淑彪5位小贩组成,在当下行使承担自*委员会的权利义务。按照官方规划,5人筹备小组将便民点完全设置完成后,将召开小贩大会,届时选举自*委员会负责人、成员。目前的筹备小组成员则主要来源于官方推荐。

为各自争取利益使得小贩们的争吵并不少,自*5人筹备小组必须其中平衡斡旋。确定审核入场名单、管理日常规范……看得见的权力和细碎的管理使得他们和其他小贩甚至自身之间矛盾渐生。

“利益*大公约数”

**要秩序,小贩要生存,商铺要人气,市民要便利

7月,高新区陆续成立了高新区“双限*乱”工作**小组、唐中路双限便民点管理委员会和便民点自*委员会。管理委员会由社区书记、城管、固定商户、居民、小贩等利益相关方组成,作为各方利益协调议事机构,同时也对小贩自*委员起到监督和引导作用;小贩自*委员会则是小贩们的自*组织,代表小贩利益,便民点选址、排位等众多事宜均由自*委员会内部协商。

高新区城管局局长徐超龙多次表示,流动小贩们在双限点安置下来,拥有了合法身份,将不再是“走鬼”。他认为,唐中路便民点的做法,是在本着“寻求各利益相关方利益需求*大公约数”原则下的共赢,“**需要秩序、整洁,小贩需要生存。固定商铺需要人气,市民需要便利”,基于这样的利益需求,小贩摆卖有其合理性,“而**要做的恰恰是协调和规范”。

基于这样的原则,在小贩摊位布局上,则有意和固定门店错开经营品种,实行错位安置防止恶意竞争。鉴于附近有农贸市场,便民点还规定不得经营除水果外的与农贸市场冲突的农副产品。

龙曙光对“利益*大公约数”的思路颇为赞同。在此之前,他曾调研过许久,他曾挨家挨户询问附近商户对“严管”清理周边小贩的意见,“**次去,只有街道*末两家门店不同意,其他的全都认为清理小贩好”,在小贩“消失”一个半月后,龙曙光再次前去征求意见,意外的是,这次商户们纷纷主动呼吁流动小贩们回来,“没了小贩,他们的生意也差多了”。而附近的居民,也在强烈要求小贩归来,“他们要求小贩不堵路,但也要求去小贩那里买便宜货”。

事实打消了小贩们*后的疑虑。10月1日,唐中路双限便民点正式开始营业。本来流转街头的小贩们分别搬至唐中路一侧,进入自己抽到的位置,穿上统一的马甲,装上定制的帐篷,作为双限便民点的小贩一员,开始营业。作为珠海的*个小贩自*管理的双限便民点,*批46个此前的流动小贩在此安定营生。

国庆长假后的**个工作日,高新区城管局召开了媒体座谈会,除了通报双限便民点的情况之外,“给新的双限便民点打打广告”也是其中一项考虑。

这场由媒体、城管、小贩等参加的座谈会上,卖水果的小贩,如今也是自*委员会(筹)主任的谢运华不断感慨,他难以相信,作为小贩,他不仅与城管化解了多年“恩怨”,还成了全市*个小贩自*委员会的主任,随时可以和城管商讨摆卖地段、制度等问题。

他和其他小贩们还商议决定,给城管执法中队送一面锦旗,感谢他们为便民点付出的努力和耐心。

一贯被舆论认为“生来对立”的小贩向城管赠送锦旗,高新区城管局局长徐朝龙对此唏嘘不已,认为这才是城管服务民生的体现。

疑惑

自*委员会真能“自*”?

委员会成员还需要多用服务“赢取民心”,消除“威信”不够的问题

显然,**部门一直努力在用具体的规章制度来推动和保证“小贩自*”的运作。较之珠海之前的便民点,“小贩自*”也正是唐中路双限便民点*吸引外界眼光的地方。

但对自*委员会筹备组的5个成员来说,参与进来绝对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他们均是在城管的邀请下才陆续加入自*委员会的工作中来,而如散沙般的小贩并不好组织。更重要的是,委员会负责把关小贩入场资格,这绝对是得罪人的事,筹备组成员回忆“之前就有**批没进去的来找我,要跟我算账”。

入场资格的审核需要至少5个成员中的3人签字认可,证明小贩已经在当地经营了3年以上,再由以前收取卫生费的保洁员和保安员来进一步确认。完全不符合安置要求的也跑来闹,谢运华和搭档没少挨骂。“只能耐心跟他们解释双限的政策,给大家讲透政策。”随着筛选工作进行,议论四起,5人成了小贩中的“汉奸”,被说是收了**的钱,当了**的官。经受不住议论,5人纷纷表达了退出的想法。“想过不干了,但是不干下去自己也做不好生意。”

9月24日,高新区城管局召集小贩召开了双限点工作大会,小贩们集体听了关于双限理念的阐述,并保证公益公平和经费公开。5人表达了自*委员会的开放性和今后将正式选举,并希望更多小贩能参与进来,并阐述了自己所做的工作,如将开业时间从7点争取提前到了5点半。

随后是假期前联系定制雨伞、服装,终于赶在10月1日,唐中路双限便民点正式开业。直到便民点正式开张,小贩们不满的声音才慢慢少了,多数人态度来了个180度大转弯。

不论谢运华这个委员会主任,还是委员会副主任李敏,现在都在担心委员会“威信”不够的问题。李敏说,“自*委员会这个机构大家并未完全认同,你不遵守规定我去纠正你,对方就会来一句,你凭什么?”还有女小贩批评委员会,对成员们在群上经常爆粗口表示不满,“自己言语都不文明,我们怎么信服”。

龙曙光则建议委员会成员多用服务来“赢取民心”,多关心其他有困难的小贩,及时帮大家解决困难。

困境

便民点的公平问题?

对于经营品种、安置时间等,几乎没有人觉得规定对自己公平

几条街上分散的小贩被集中到了唐中路,不少小贩觉得,和以前自己的档位相比,生意差了很多。李敏和李梦都是经营服装的,他俩则一致认为,人流是一方面,“食品不进来,人流带不起来”;另一方面,服装的恶性竞争局面已经形成。“整个便民点,超过一半是卖衣服的”。

这也导致了不少小贩对谢运华等卖水果的存在不满,水果生意的红火令他们眼红。“当初说为了防止与门店商户恶性竞争,规定水果不准超过10家,并且将水果片区划在了*前面的位置”。

另一方面,自由摆卖时期占位达10来米的小贩对目前的2.5米不满,认为实在太窄,要求划分两个位置。父子共同摆摊的,也要求按人头划分位置,这些小贩坚持认为,自己一直就是两个人摆摊,而且“父子分家”。还有的小贩要求更加注重“公平公益”,对困难的小贩优先,对那些经济条件好的和有其他正式工作的则放在后面再安置,他们不断质疑那些有正式店铺的小贩在此再摆摊的合理性。

在第二批小贩安置时间上,也出现了大的分歧。没进来的一直要求早日入驻,而**批的小贩则认为市场已经饱和,**批问题都没解决完,不能就这样再进来一批。

对于管理办法的每一条规定,几乎没有任何一方觉得对自己公平。

李敏说,现在的状况自己只能“穷则思变”,他相信市场的力量,“市场自己会大浪淘沙,做得好才能继续做,不然就转行”。他觉得,公平*难,生意的好坏市场可以决定,但公平与否则都是人在处理。

小贩“自*”的未来在哪里?

小贩希望未来能好好地自我管理,不再需要城管

“小贩自*”模式未来究竟是什么样的?从目前的政策法规上看,即小贩自主处理内部事务,同行互相敦促,遵纪守法,善待顾客,保持环境,缴纳税费等,这也是许多发达国家在城市管理中采用的方法。

在国内,目前仍尚无这方面的既定政策,包括将小贩合法化,各地政策也莫衷一是。在广东,省人大则刚刚出台了规定,食品类路边摆卖将被视作合法。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国内此前有地区曾做过小贩自*的积极尝试。比如2007年,北京一个社区曾在小区人行道上画了一条白线———在线内,小摊贩可以卖各种蔬菜。

相较而言,珠海由城管部门主导的这一小贩自*实验则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不过,对于珠海的尝试,外界也有自己的担心,小贩自*会不会导致自*委员会的滥用权力,还有委员会对某些小贩不具有约束力时怎么办。一旦有商贩为了个人的一些私利,肆意妄为或与门店经营者发生矛盾。在这个时候,**部门的监管能否及时介入处理,成立的由社区牵头的便民点管理委员会是否能及时发挥力量?

谢运华等自*委员会成员们、便民点所在唐乐社区书记许招谐、城管中队指导员龙曙光又在一起开了一次会。龙曙光希望在适当的时候退出具体的管理事务,全面交由自*委员会,同时许招谐任主任的管理委员会能慢慢进入监管、协调的角色。但他又担心威望不够的筹备组5名成员不能完成接下来的一些繁琐任务,例如后几批新小贩进入等等。

自*委员会副主任李敏则希望能通过召开小贩大会民选的方式,组成能“服众”的委员会。不过,这一计划被暂缓到了等待小贩安置工作结束之后。

对于未来的“小贩自*”是什么样子,无论是谢运华、李敏,筹备组成员都有些模糊。李敏说,“我有点搞不懂这个,但我希望未来我们小贩就能好好地自*,再也不需要城管”。

早有先例

京城小贩自*会

2007年,在北京的一个社区,社区居委会主任曾在小区人行道上画了一条白线———在线内,小摊贩可以卖各种蔬菜。社区工作人员还和小摊贩约法三章:要求摊贩们成立自*会自我约束;自*会条例中明确要求摊贩负责周围卫生、不许缺斤少两等;摊贩如有违约,摆摊资格将可能取消。社区还准备为小摊贩统一定制柜台,以规范形象。

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张千帆对这一做法评论说,“让居民讨论并和摊贩商议,然后达成一种互信的安排,应该能比较妥善地解决城管小贩矛盾问题。”而且“这正是居民自*的意义所在。”但这一尝试*终因当地城管部门的否定而告终,城管部门认为,“它划定了一个地方就能摆摊,那城管执法怎么办呢?这和城管执法所依据的法律是相违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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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写:朱鹏景摄影:吴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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