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沛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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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喇叭裤”与“无产阶层牛头裤”
中国南边农人在稻田里劳动时,普通穿“牛头裤”,它是一种短裤,多为粗布缝制,没有口袋,不消穿皮带,只用一根橡皮筋箍着,式样恰似牛头状,便于跪或蹲在泥田中劳作,是以得名。广东粤北地域壮族农人特别喜好这类裤子,男女裤子的式样没有不同。同时,这类短裤在我国南边地域遍及风行,凡是能够用作内短裤,也能够外穿。现实上,不单农人穿“牛头裤”,城里人也穿这类裤子。其穿法比力怪异:穿时要用左、右手把裤的双方揸起,左一摺右一摺,卷好裤头,再用裤带扎好。牛头裤裤头阔、裤裆深、裤管宽,因季候而有是非之分。“**”时代,囿于海内的**氛围,广东人风行穿一种特别的“牛头裤”,被称为“无产阶层牛头裤”。究竟上,是他们将港澳台地域或外洋亲戚伴侣带返来的西装裤、窄脚裤、喇叭裤或是牛崽裤改制成的“无产阶层牛头裤”。与喇叭裤分歧的是,后者裤腿又宽又长,而“牛头裤”又短又窄,“**”时代布料供给严重,整年每人**一丈三尺六寸,在反动情势的榨取下,广东公众被迫将一条条极新的“资产阶层喇叭裤”,改成一条条“无产阶层牛头裤”。
受访者A,男,高中文明,57 岁,“**”期间在东莞插队,此刻是退休干部。作为亲历者,他告知笔者:
我有哥哥在香港,另有阿姨和其他亲戚都在港澳,香港亲戚拿返来的衣服,前面有一个牌子,有英文的,在衣领上面,我们拆了阿谁牌子。总之不想脑壳里有一种外来的、洋的思惟,怕未来侵蚀本身,会使本身酿成“批改主义”,以是要经由过程进修,不时警戒本身。当时候的布少,香港亲戚带返来,不成能说一见带返来喇叭裤就不要,当时必定是要的。只好改,或是把整条裤子拆掉,从头做过。当时候有一种说法是“改一条无产阶层牛头裤穿一下”。
受访者的母亲和姐姐,也曾将喇叭裤点窜成比力中规中矩长裤:人偶然候那些思惟就是随着潮水来的,不克不及够像此刻如许,很超前,很甚么的,那些人不接管你,看不起你……会鄙夷你,或感觉你是属于地痞阿飞那一类,当时候全部思潮是如许子的。比方说,我们有一些喇叭裤带了返来,本色它也是西装裤,可是它的裤脚是宽的,喇叭形的,拿返来后,姐姐、妈妈会将阿谁裤脚剪掉,把它改成直筒的西装裤。当时从里面带返来的衣服若是有本国的牌子,就要把领子内里的牌子剪下来。
受访者B,女,小学文明,73 岁,“**”期间担负广州某厂车间主任、副书记,1968 年10 月作为工场派出的上山下乡步队的“带队干部”,到广东从化事情了13 个月,此刻已退休。她向笔者报告了本身听来的故事:
我就没见过,不外是有人返来抱怨说本身上街穿喇叭裤被人剪裤脚了。也不晓得怎样会被人剪了。当时有人卖力上街放哨,专门剪“奇装异服”,就是那种短短的、窄窄的衣服,特别是喇叭裤。不外,当时候很少人会产生这类环境的,我们工场这么大也只要一两个被人剪过罢了,由于,当时**都比力诚恳的。总之,被人剪过今后就不敢再穿了,很难看的嘛。究竟上,广东邻接港澳台的特别地舆位置,决议了喇叭裤较其他都会更轻易进入公众的平常着装体系。喇叭裤成为一种那时*具代表性的“奇装异服”。喇叭裤从它一起头呈现,就遭到了大都人的鄙夷和否决,穿喇叭裤呈现在反动大众的视野中,必定会被人指指导点,成为世人口中“不伦不类的人”。穿喇叭裤乃至被上升到**的高度,着装者被视为“寻求资产阶层糊口体例”、“流里流气”、“不伦不类”。
在那时,穿喇叭裤者,在良多人看来多为混混、地痞、小地痞,喇叭裤几近成了那时不良青年的标记打扮。毫无疑问,喇叭裤的呈现,对那时正当性着装具有倾覆性的感化。为什么终究是喇叭裤在传统与新潮比武的***,而不是其他衣饰?*要有三个缘由:**,喇叭裤突破了裤链启齿位置的男女不同。女装裤历来都是在右边启齿,而喇叭裤非论男女,裤链全开在正*线,这一变化能够让那时成年累月穿惯了直筒裤的人难以接管;第二,低腰短裆、紧裹臀部的喇叭裤凸现了着装者的身材线条,有悖于那时遍及比力广大疏松的着装法则;第三,喇叭状裤腿上窄下宽,从膝盖向下逐步伸开,构成喇叭状,有的裤脚能广大到像一把扫街的扫帚。这类外型也使一些老年人视喇叭裤为“不男不女,倒置乾坤”的不祥之物。是以,在“**”期间特别的**布景和社会情境下,喇叭裤由于其设想特点对现行打扮次序组成了某种应战,被视为一种伤害的存在。而通俗公众点窜裤子的案例,加倍表白裤子与**虔诚度和阶层属性之间的慎密联系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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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窄脚裤”与“资产阶层香肠裤”
受访者C,男,56 岁,初中结业,“**”时是甲士,现为公事员。他回想:
“**”期间,女人穿戎服就感觉她有反动气度,女孩子都穿戎服而不穿裙子。裤脚窄就要把它剪开,有事情职员纠察,窄脚裤叫做“资产阶层香肠裤”。当时候非论男女都穿戎服,束缚军式的,都感觉无所谓,汉子感觉女人有一种负气,有斗志、勤力、英勇,就是很正直,很反动的了。
提到“剪裤脚”,良多受访者都清楚地回想起旧事。那时划定裤脚的宽度是七八寸,一旦纠察队员发明或人的裤脚低于这个规格,立即就剪掉,以后还会拿一只“九江米酒”瓶去丈量。
受访者D,女,初中文明,62 岁,“**”期间是广州棉纺一厂女工,此刻是退休工人。她回想:
“**”时代,在阛阓、街口城市有红卫兵阻挡那些裤脚窄的人。之前不许可你穿窄脚裤。那些穿窄脚裤的人就会被红卫兵拦住,然后红卫兵把一个米酒瓶塞进裤脚里,若是塞不出来就立即把裤脚剪掉,由于要求穿宽裤脚,裤脚*少要六七寸才合适划定。之前在街口和那些小商铺内里城市有红卫兵,一见到有人裤脚不合适划定,就把瓶子塞出来,塞不出来就用铰剪剪。**都民气惶惑,每一个人都换回那些宽裤脚的裤子来穿。
偶然有斗胆者勇于测验考试,则被看成推行“资产阶层糊口体例”的典范停止批斗,而被批斗者常常羞愤难当,乃至呈现他杀的环境。
受访者E,女,初中文明,50 岁,1971 年头中结业后在四周林场当宣扬队队员,1973 年高中结业后起头在小学当教员,退休前是广州某工场工人。“**”早期,她正在上小学,她回想那时的情形时说:
当时我们小学有个姓曾的教员,人很好,教体育的。他当时候穿过一件香港亲戚送的窄脚裤。黉舍播送叫我们去操场开会,就听到校长说:“**别吵啊,静下来!反动大众说了,把我们黉舍田主后代曾AA揪出来!”接着,曾教员就被拉下台了,红卫兵拿铰剪把他的头剪成十字形,又给他带上一个牌。斗的时辰,门生啊,教员啊,被他老窦老母抽剥过的那些人,气的时辰会用墨水浇他脖子。厥后他他杀,割脉,送去病院急救,没死。厥后黉舍放假的时辰,教员集合开会进修,他吊颈死了。
“**”期间,对公众糊口气概强求统一化,对顺从者赐与精力奖励,对抵抗者或抵挡者停止赤诚,后者现实上是一种强有力的社会制裁。所谓“奇装异服”,是针对具有“正当性”的着装而言。但凡不合适“党化教诲”的、与现行“正当性着装标准”相抵牾的、非正统的着装都被贴上“奇装异服”的标签,这是一种特别的“臭名化”的处置体例,这类处置的成果是“不法着装者”遭到来自社会各个方面气力的轻视和歪曲,乃至毒害,心里发生一种“情感制裁”,即一种“负罪感”和“羞辱感”,从而摒弃“奇装异服”,顺服并允从现有着装轨制。
3
“匙羹领”、“胡蝶结”与“封、资、修”
受访者F,男,60岁,广州造船坞工人,已退休。谈到红卫兵对勇于穿“匙羹领”的工人的赏罚时说:
当时候若是想把事情服改得时兴点,就会被人称为“封、资、修”,香港亲戚多灾得拿一件衣服过来,如许不可那样也不可,要你把它改七改八,完整变了样。你一穿得略微时兴点的,好比“匙羹领”、窄脚牛崽裤就惨了,红卫兵就拿起铰剪把它从裤脚剪到大腿,那你还敢不敢穿?当时候人们的思惟就是怕,只能随着这个社会,要你怎样样就怎样样。
受访者G,女,初中文明,56 岁,“**”时代在广东花县插队,此刻已退休,之前是广州市某工场工人。“**”刚起头正读初中,提及一名同班女同窗的恶运:
隔邻班阿谁同窗穿了一件香港亲戚伴侣寄给她的,有一个很小的绑带胡蝶结的衣服,被那时的主动份子抓了去批斗。起*剪掉她的胡蝶结,接着剪她的头发,剪得很丢脸,然后给她挂上一张写着她“罪过”的大牌子,以后一大堆人对着她又批又斗,又打又骂。
仿佛是从阿谁时辰起头,**穿衣就酿成一个样了。之前能够衣服的色彩城市略微艳丽一点,不会那末阴森,并且能够格式也不那末单一和陈旧见解。小学的时辰,我们女孩子城市扎马尾的,那件事以后,我就剪了短发,衣服都很正规。“**”时代,若是有人没有挑选戎服或工人装,就轻易引发别人的注重和思疑,题目直指其阶层归属。
受访者H,男,大专,56 岁,“**”早期在广州毛巾厂当工人,以后插队,现为幼儿园园长,他告知笔者:
打一个简朴的例如,若是你不是穿那两种,军干装或是工人装,那你是甚么人呢?他人就会在内心打一个大问号啦!你本身不但愿引发他人的警悟,不但愿他人去打一个问号,天然地去穿那两种衣服啦。
“**”期间,这类关于“正当性着装”的代价评判系统的独一供给者是国度,国度操纵现有壮大的言论宣教机械和周密的单元科层制办理系统,对“奇装异服”的测验考试者和“觊觎者”停止了峻厉的社会制裁,是以,通俗公众多数不谋而合挑选了*具“正当性”的打扮作为本身的平常*要着装,以此建构本身需求彰显、放大或缺少的阶层属性,以此暗示对“正当性”着装次序的驯服。如许一来,国度经由过程特定的着装轨制实现了对社会的整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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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西裤”与“资产阶层”、“阿飞地痞”
“**”时代广东地域住民所穿的裤子通常为“老三色”,即蓝、灰、黑三色,*多还包罗咖啡色,但多数属于比力净色和深邃深挚的色彩。是以,若是有人穿上淡色的裤子,就很轻易在一片深色的陆地中被凸显出来。
受访者I,男,高中文明,57 岁,“**”期间在东莞插队,此刻是退休干部。他回想:
只要衬衫是红色,当时候裤子都没有红色的,没有人穿红色的,一穿白裤子,怎样说呢,就仿佛很资产阶层似的,洋气一点的就是资产阶层,就像“阿飞地痞”了。
“**”时代,身世欠好的个别凡是都停止了虔敬的自我革新,他们很是注重与“封资修”划清界限,以进步本身的“平安系数”。
《一百小我的十年》中记录了一名身世大本钱家家庭的小学西席的故事:
吾日三省吾身,几近天天都要想一想,明天说了甚么话,做了甚么事,惹了带领不欢快;若是有,就感觉这个系数下降了。但是若是今儿说的话,做的事,叫带领表彰了,就感觉这系数猛增,内心就稳妥,结壮,有了平安感。
个别的平安感完整成立在带领的立场和掌控当中,国度节制和国度权利透过各级权利系统渗透个别的平常糊口中,个别时辰处于检讨与自我分解的轮回来去式胶葛与清理的怪圈中。“**”发作前,这位小学西席有一条很是标致的白西裤,只在来宾云集的元宵节穿过一次。他那时感觉挺都雅,可是“过后就发觉这是暗藏在血液里的资产阶层认识露头,必需防微杜渐,覆灭它在抽芽中,这条西裤便一向挂在柜里,再没动过,直到‘**’抄家时被抄走。”
“**”时代,包罗广东在内的各都会住民的打扮几近是陈旧见解,一概穿“反动打扮”。不分春秋、职业、身份、职位乃至性别,公众都以戎服、事情服、中山装、列宁装和红卫装为*要平常打扮,打扮样极其单调。那时,纺织品和打扮的出产也遭到影响,良多深受人们喜好的打扮面料和格式都被戴上了“四旧”的帽子,有些花色种类被批评为“反动图案”。灰色、玄色、蓝色、草绿色四种色彩,是那时带领潮水的主色彩;“的斜”、“卡其布”和“坚忍呢”质地的打扮,配合引领阿谁特别年月广东都会住民的着装时髦。
像一颗炸弹扔进安静的白鹅潭,1966年6月起,被激起层层巨细的波涛。与都城相隔千山万水的安静的广州城,被一根看不见的魔杖搅动,紊乱起来了。广州共欢迎天下红卫兵160多万人,在那“破四旧、立四新”的标语中,簇拥而起的红卫兵扫荡了广州石室、六榕寺、三元宫、海幢寺等寺庙,和先贤古墓等43处。又将反动大扫把伸向通俗苍生家,扫出古瓷、古玩、书画和各种珍品共60449件,珠宝玉器38576件,另有白银、黄金等,*后一周已运走50多卡车。仁慈的市民怕了,偷偷将祖宗留下的书画、袍褂、磁器砸了烧了,有些来不及扔的,看着红卫兵整车运走。文昌南路兴贤坊18号,是西关老街坊大屋,红卫兵断根此中的物品,用车子运了一成天,四周街坊看得呆头呆脑。市道上更名换姓的风潮席地而起,致美斋改成“永为民”,陶陶居成了“春风楼”,皇上皇酿成“红上红”,大三元成为“今胜昔”,永汉路变成“北京路”,高低九改成“娟秀路”,长命路变“曙光路”,惠福路变“朝阳路”,白云路变“红云路”……
各种反动步履中,触及每一个人的遭受,应当是对衣服的“反动”。所谓衣服,固然是指“奇装异服”。那年初,门生糊口很穷,大都仍是穿破衣裤上学,属于光脚大仙,打扮的格式也不懂。但“**”一来,却把大伙眼睛点亮了,封———旗袍,资———西装,修———布拉吉,因而,马路上,冷巷中,红卫兵岗哨对每个路人盯着,满街盘问路人的裤腿尺寸、头发是非。通俗公众由于发型、着装的缘由而被剃“阴阳头”,被剪烂衣服,被戴高帽游街批斗,乃至为此而他杀身亡。对“奇装异服”的天下性征讨,实则是“**”的**声惊雷。
那末,事实甚么是“奇装异服”?除上面“封资修”外,各地另有分歧尺度,就上海而言,“浑沌领”、“烧买领”、“黑包裤”、“大翻领”、“阔卷边”、“大尖领”、“大贴袋”、“大钮扣”、“女式通明尼龙衬衫”和“喇叭裤”等。而广州固然有怪异的表示体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