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峡移民的台山10年

2014-08-29来源 : 互联网

郑传东来台山第二年就重拾老本行,接着做麻辣菜和麻辣鸭售卖。几个妇女聚在背光阴凉的巷子里,边纳鞋底边拉家常。

2004年8月到2014年8月,整整十年,对在台山的三峡移民来讲,这十年是一个重生的过程,尽管这种重生带着阵痛与迷茫,但每个人都在努力为自己寻找另一个故乡。

自1993年正式实施移民搬迁工程,截至2008年6月底,三峡移民已累计搬迁安置127万多人,这其中绝大部分移民是就地后靠,原址整体向上迁移。而像重庆万州区这样迁往外省的则始于1999年5月,**作出了“鼓励和引导更多农村移民外迁”的政策调整。截至2004年8月28日,三峡库区共有16.6万人离开故土,迁往全国11个省市。

其中,迁到台山的163户701名重庆万州人,分编到台山的10个镇街,扎根十年,根据台山市移民办的统计,目前,移民家庭已经增长到168户800人。

10年来,有的移民家庭又选择回到重庆工作生活,而绝大多数移民家庭选择留下,开启并延续新的生活。

水步镇:郑传东(59岁)、汪淑英(54岁)夫妇

“户口都在这里,就不要再走来走去了”

家里头来了人,郑传东让妻子汪淑英给客人倒水,“在我们老家那儿都是喝凉水,很少喝茶。”这一习惯一直保持至今,“这里就是喝茶喝得多,我们很少喝茶,没有那个时间。”

2004年郑传东一家4口移民台山水步镇大岭村委会步新村,家里有两个女儿,现在大女儿嫁了一个在台山工作的安徽人,小孩快满5岁,小女儿正上大学。

郑传东转头给妻子喊了一句,“把灯给开一开哈。”台山的夏天即使到了8月底依旧闷热,郑传东在卧室里装了空调,对他来说是一个不小的变化,“在老家用得起风扇都是有*人,没*就拿个扇子呼哧呼哧地扇。”

“重庆热的时间很短,一个月就差不多了,主要是旧历七月。”在刚来台山的前一两年,他们一直不习惯台山的气候,“一年大部分时间都很热。”

离乡梦醒望新家心里咯噔一下

“2004年8月18号准时到的这个地方,就是记得这**。”郑传东清楚记得自己来台山的日子,经过40多小时的长途跋涉,163户701名万州三峡移民,抵达在台山的新家,他们被安置到台山10个镇街,新的生活重启。

刚到台山前两三年,郑传东梦里的自己还是在万州,而不是台山,梦里他在老家转来转去,“就是还是感觉在老家做工,送小孩,收玉米啊什么的,醒后看到的是现在的新居,而不是老家的老房子,心里面会咯噔一下。”而现在他很少再梦到万州的事了。

郑传东今年59岁,2004年移民到台山时49岁。“你今年多少岁了啊?”郑传东朝着门口纳鞋子的汪淑英喊,“54岁。”汪淑英在门口应他,“那她来台山的时候就是44岁。”

移民前,万州当地**拍了一张郑传东的老房子的照片给他,这曾经是他*想留下来的东西,后来照片被家里的小孩给弄丢了,“那时就老看那个房子的照片,想着以前住在里面的事。”

郑传东离开老家不到五天,老家的房子就被推掉了,“因为要航船嘛,”尽管知道这是迟早的事情,但郑传东没有想到房子这么快就被推掉,他瞬间觉得什么都没有了,“户口都已经迁过来了,再回家有什么用,只知道这个水库的水早晚要把我的田地和房子给淹掉。”

这10年间,郑传东回过四次重庆,岳父去世回去一次,妻妹在惠州车祸身亡回重庆安葬,姐姐的女儿出嫁也回去过。

每次回去,两夫妻都会回老屋所在的地方去看看,尽管已经**淹没在库区水面下,“已经看不清了,但大概位置还是知道,老爸爷爷奶奶的坟墓都还在老家,每次回去都会放个鞭炮。”

习俗一年只过三节餐桌仍是重庆味道

乡愁仍在,但被时间一点一点剥离,从重庆到台山,对移民们来讲,跨越的不仅仅是语言、饮食和习俗。

直到现在,郑传东和其他移民村的移民庆祝的传统节日还是只有端午、中秋和春节,台山的其他节日他们一直不过,“台山的节日太多了,清明、重阳、七夕、鬼节等一大堆节日,我们从来没过过。”汪淑英说。

“现在户口已经在这里了,就是广东人了嘛。”来到台山十年,绝大多数移民还是听不懂台山话,郑传东快五岁的外孙女是家里**会讲些台山话的人,“我让小女儿学台山话,她就不学,说是讲好了普通话在哪都可以用。”

“我的感觉嘛,就是这个台山人有点排外,你一讲普通话,就觉得你是外地人,是‘北佬头’。”郑传东一开始不知道“北佬头”是什么意思,后来想通了就很生气,在他看来,“北佬头”是骂人的话,“说你是北方人,外地人,霸占住台山人的地吃饭。”

“这个就是北方人的意思,没有你想的那么多。”当地村委会的人给他解释。

移民异乡,对于家里的男人来讲,如何“搵食”是头等大事,但是对于女人来讲,在与故土截然不同的异乡里做出原本的家乡味道才是头等大事。

“他们吃的都是桶装油,而我们老家是不吃的,我们喜欢吃那个菜油,还有猪油。”汪淑英记得,刚来时**给了桶装油,但吃了几餐以后家里人拉肚子,“现在已经习惯了,但是还是吃菜油。”

来到台山十年,汪淑英一直不习惯台山菜的味道,做饭也以重庆的麻辣味为主,一次和老乡在外面餐馆吃饭,她几乎没夹过什么菜。

在家里纳鞋时,家里经常会有邻里来串门,经常是人还没有进到门里面,声音就已经从外面飘了进来,汪淑英在屋里回应,10年来不变的还是重庆的生活方式。“如果能回去的话我还是想回去。”10年来汪淑英经常这么想,“但就是想想啊,户口都在这里了,就不要再走来走去了。”

对于移民家庭来说,十年前举家从重庆到台山,就像是一棵根繁叶茂的大树被连根拔起又在他乡重新栽种,十年后再做一次这样的决定更为艰难,“老的小的都在这里了,再重新开始很难。”

“想老家的东西,经常想,但太远了。”除了故乡的山水,还有一些故乡特产,小女儿有一次回重庆舅舅家玩,回来时带了几十斤故乡的梨子,汪淑英记得特别清楚,“那时正是老家梨子成熟的季节。”

生计重拾老本行做回麻辣菜

今年台山不少地方的早稻出现减产,郑传东的水稻田收成有700斤左右每亩,相对是不错的,这让他很开心,“移民过来的十个村,我们水步的田土是*好的。”

来台山的移民每户每人可分到6分地,郑传东一家四口分到2亩四分地,在万州老家他们每个人只有四分地不到,还有一些山地,“万州江边的地好,种下去都不用施肥,小麦长得可好,麦穗都耷拉到地上了。”

而在种植方式上,台山也与万州不同,“老家是水牛耕地,这边都是机械化,用的是秧盘,我们那里都是一片一片撒的。”郑传东早已习惯了台山的耕作方式,也有镇**和村委会的人来帮衬,“就是这边的水稻虫子太厉害了,老家那边种稻没虫。”

按政策,每户三峡移民可有一人由**安排工作,如果其他人找工遇到困难,向帮扶人员反映也会得到一定的解决。

2004年郑传东刚到台山时也遇到找工作的问题,水步大江的好多厂都去过,“人家一看身份证超龄了。”郑传东说,镇**就打电话给厂里让接收一下,但他工作16天后再没去过,“**不适应。”

2005年郑传东重拾老本行,接着做在重庆做了几十年的麻辣菜和麻辣鸭,拿到水步镇去卖,主要卖给三峡移民,台山本地人也会买一些,开始生意好时**营业额能到一千块,夫妻俩开了两个档口,“现在不行了,**卖个三四百元,也就*个几十块。”

外孙女出世后,汪淑英转卖了档口,回家带孩子,也承揽一部分代工纳鞋的活,她早上六点起来做麻辣菜,中午吃完饭以后开始纳鞋,**可纳鞋10-15双,*30块*左右,等外孙从幼儿园放学。

“在重庆时我们家家户户有一块山地,老人家去世后都葬在山里,不是火葬。”郑传东讲,几年前他的母亲去世埋葬时,也是一番周折,“我们就觉得应该搞一点山林做墓地,这是很多移民想要的。”这几年去世的人,还有**与移民办帮忙解决安葬,郑传东担心,再过几十年到自己百年之后,如果没有移民办或**帮忙,找一块山地做墓地几乎是不可能的。

四九镇:崔坤连(48岁)、邓金兰夫妇

一坛祖传泡菜酸水携家乡味道而来

8月26日,午后3点多,火辣辣的大太阳底下,四九镇上坪村委会合作村静悄悄的。只是村口满地红艳艳的炮仗纸,提醒这里曾有的喜庆与欢腾。那是一周前村民集体庆祝移民台山十周年时放的鞭炮,还没来得及清扫。

“庆祝十周年是大家的主意。”合作村村长崔坤连说,那晚他们在四九镇*大的饭馆订了酒席,在村口空地大会餐,“没有四川菜味道好,差一点。”十年光阴流转,大半村民都已习惯了台山菜,但在他们心中还是不及自小舌尖上*熟悉的故乡味道。

他们还从老家请来一支乐队,演唱老人*爱的故乡歌戏,“十年没有听过老家乐队了。”在久违的熟悉的歌舞表演中,璀璨的烟花盛放下,男女老少兴起而舞,醉倒在第二个家乡。

这支老家乐队颇为抢手,两天内马不停蹄,辗转在台山几个安置三峡移民的乡镇之间。8月18日是十周年纪念日,但因为乐队忙不过来,合作村在次日才举行庆典。

离乡舌尖美味慰藉思乡情怀

重庆万州五桥新乡镇,这是故乡的名字。

回忆起十年前离开故乡时的情景,今年48岁、曾经在野战部队特务连当兵的崔坤连霎时红了眼眶。“提起那个走的阵仗啊,那个心情……老的老,小的小,在那哭,在长江边。因为有些亲人没有走,那个言语无法表达。”话音刚落,他吸吸鼻子连说,“不能回顾,不能回顾。他们那些老的人更不能提这些事情。”

2004年8月16日上午,崔坤连一家坐了3个小时船后,中午1点左右搭上专列火车,驶往佛山。18日上午10点多,经过约48个小时的长途跋涉终于抵达台山。从此在这里安家落户,开启全新的生活。

“我们搬迁时,我说什么都不带,就舀一大碗酸水,装在坛子里,抓几个酸萝卜放在里面一起带过来。”崔坤连的妻子邓金兰说,这碗酸水还是从分家时,她婆婆送给她的半人高酸菜坛子里舀出来的。

婆婆送给她时,坛子里的酸水已有50多年历史,到现在,这酸水也有七八十年,常年累月腌制酸菜,味道一点也没坏。因为时间长,这些酸水非常酸,腌酸菜入味很快,味道也非常好。搬迁前,她在老家开餐馆,熟客常常点名要她的酸菜,非常受欢迎。

现在家中厨房摆了满满6坛子各种各样的酸菜,酸豆角、酸姜、雪菜、咸菜、酸菜、梅菜等,是全家人喜爱的美味。崔坤连也忍不住在一旁介绍起了各种酸菜做成哪种菜肴*为美味。这代代相传,历史悠久的舌尖美味,慰藉着他们的思乡情怀。

融入热得受不了,来台山第三天就买了空调

“当时看到这个地方比较满意。房子都盖好了,6口人以上的2户人家,是2层楼,其它是一层。**配了基本的生活用品。就是农田土地、水质不如老家,泥沙太重,现在的农田还想改良。”崔坤连说,刚来台山时什么都不适应,特别是天气热,一双儿女睡觉都是打地铺。一家子热得实在受不了,晚上一直睡不着,第三天就买了空调回来。

“现在习惯了,能跟本地人融在一起。”十年过去,村里也早已换新颜,每家每户房子都是2层,非常整齐漂亮,在四九镇的农村中算很不错了。现在即使是8月末的午后,宽敞的屋里只有一台大吊扇吹着,他们也不觉得热,悠然地聊着天。

除了天气,语言不通是第二个门槛。“刚来时,台山四五十岁的当地人都讲不了普通话。”崔坤连说,好在**为每家安排了一对一的对接帮扶户,都是**职员,大部分能讲普通话,对他们安定下来起到很大的帮助作用。现在对接户已经取消,但他们之间已结下深厚的感情。

崔坤连的女儿崔娟搬来台山时才14岁,新家住了4天,便迎来了新学校、新老师、新同学,让她很不习惯,“一群陌生人,读书时什么都听不懂,都说本地话,我的成绩也跟着下降。”这是*让崔坤连遗憾的一点,女儿以前成绩很好,他觉得被耽误了。

所幸同村的另一个女孩与她结伴,崔娟的校园生活并不孤单。她们拒绝了班主任老师好意安排的班长,成了同桌,形影不离。为了迁就她们,班主任老师上课都是讲普通话,下了课就会问她们有没有听懂。崔娟对这位老师充满感激,“我记得老师个子小小的,矮矮胖胖,眼神很和蔼。”现在崔娟早已能听懂台山话,日常也可以交流,对外自我介绍时也说自己是广东人。而比她小三岁的弟弟,更是讲得一口流利的台山话。

同行的上坪村委会书记笑着说:“三年前我刚来的时候,有个小孩就和我说,‘我是台山仔,我哥是北佬头(意思是北方人)。’”

梦回梦里不知身是客梦醒不知身在何处

搬来台山*初的四五年,崔娟和妈妈邓金兰经常梦回故乡。

“梦见自己在家里,还没嫁人,十七八岁时跟着伙伴们四处去玩。有时梦见自己还在担大粪,有时又在割稻谷……”梦醒后躺在台山新家的床上,邓金兰将梦境告诉丈夫,“我还在老家呢,醒来却在这里,连床都变了。”

刚来的那几年,崔娟也经常梦见老家的人事物,有时醒来,半天回不了神,还要想想自己到底身在何方。现在,她们已经很少梦见这些了。

十年间,崔坤连只和妻子回过一次老家。

2009年3月,因为老家修公路需要迁祖坟,他们回了老家。阔别5年,他们还能记得祖坟大概的位置,有些祖坟已经找不到了。而老家的房子早已夷为平地,因为环境变化巨大,根本找不到一丝昔日的痕迹。

“很激动。回到老家,心情格外舒畅。长江水,母亲河,空气很怡人。”说着说着,他又红了眼眶,“故乡变化巨大,好像已经超过我们广东人了。相比他们的发展,我们有点慢。”

离开时,故乡魂牵梦萦,再回时,却是近乡情怯。在老家待了半个月,亲朋好友都没来得及走完,牵挂着一双儿女的他们便回了台山。

扎根“我们就像重庆的棉花,移种后扎根台山。”

在崔坤连的心目中,故乡更好更亲,但不可能回去了,他将永远留在台山。“这里也是家了,第二个家。以后子子孙孙永远在这里。”

走在村子里,许多房子门前都晒着棉花,让来访者颇感奇怪:“这里还种棉花?”

邓金兰说,老家人习惯用棉花打被子,但台山没有棉花,有村里人前两年回老家带回棉花种子,尝试在台山栽种。没想到原本在老家遍地盛放的棉花,在台山长得更旺,花期长了许多。“老家的棉花只能采摘2个月,在这里却可以连续采摘四五个月。产量大概翻了一倍。”现在村里差不多每家每户都种了棉花。

“我跟幺子过来的,在这里就是断了六亲,特别寂寞、想家。现在习惯了,就不那么想了。想以前也没有用,现在心在这边。”75岁的汪德瑞一边剥棉花一边说,5年前她回老家,和女儿高兴得抱在一起又哭又笑,但住了一段时间就又回来了。

崔坤连说,他希望未来的生活越来越好,越来越富裕,老来有所养、有所靠。这十年,从没有车到有车,从一间平房到加盖一层,他觉得生活在慢慢地好起来,他们就像这棉花一样,移种之后也能扎根台山。

策划/统筹:

南都记者石江龙

采写:

南都记者石江龙梁晓琳

摄影:

南都记者刘在富

标签: 江门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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