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都讯 暑假来临,不少在家留守的新莞人子女,如“小候鸟”一般,又一次来到东莞,跟父母们团聚。7月14日,长安镇新莞人子女暑期课堂开班,在此后一个月内,206名长期在东莞生活的新莞人子女和暑期短暂来莞的“小候鸟”们,将在此度过一个有人“看管”的暑假。
这是**购买的公益服务,由长安镇社会事务局和新莞人服务管理中心出资。今年共投资22.8万元,交由东莞市普惠社会工作服务中心和东莞市展能社会工作服务中心分别承办。
据项目承办方之一,普惠社工负责人李敏介绍,暑期课堂很受欢迎,“学生招募主要是通过联络各家工厂,让他们在工厂里面发放通知的方式进行。家长们报名很积极,没有几天就招满了。”今年他们在长安潮信小学开办的暑假课堂,吸引来100余名新莞人子女,其中30人是暑假才来到东莞跟父母团聚的“小候鸟”。他们被分到舞蹈、歌唱、手工、英语故事和美术5个兴趣班中,上午在社工、义工辅导下进行主题沙龙教育,完成暑假作业,下午进行兴趣班学习。中午,孩子们还可以免费享用一份价值15元的午餐。
该项目已是第二年运作。参与的社工与大学生义工,也都觉得受到很大的锻炼。一些东莞本地家庭的大学生,家境与“小候鸟”们相比,几乎是两个世界。而**购买服务的方式,也让收入不高的打工者有了更多的选择。往年,他们把孩子接来东莞后,因忙于打工,陪伴孩子过暑假的往往就是一台电视。
相比那些长期呆在东莞的孩子来说,留守在家的“小候鸟”很容易被辨认出来。据前来做义工的广州白云学院大学生李颖瑶说,“他们很沉默,不喜欢说话。”那么,这些沉默的“小候鸟”,在老家留守经历了什么?他们能融入东莞的生活吗?对他们来说,有暑期课堂的老师照料,这个夏天已经有了不一样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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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鸟”个案
姓名:陈香(10岁)、陈林(8岁)、陈东(6岁)
状况:留守湖南老家,来莞过暑假,每天吃米饭咸菜。
未来:父亲陈铁成打算,过完暑假把两个女儿送回家,小儿子留在身边,一边当环卫工一边照看,*够*再送去读书。
单身父亲拖三个娃踩三轮车送子女上课
相隔两年,单身父亲陈铁成又见到了自己的3个孩子。因老婆耐不住清贫,离家出走,他只好把3个孩子送回湖南老家,由年近8旬的爷爷奶奶照料。今年一场车祸带来的“休假”,终于让他有了与孩子们团聚的机会。陈铁成伤心地发现,小女儿胸部以下的皮肤,被蚊子叮咬,挠破化脓,竟接近溃烂。孩子如此在老家忍受了两年痛苦,接到东莞后,擦了3天药就**了;*小的儿子则变得很没有安全感,无端的哭闹常常延续几个小时。迫于无奈,有时陈铁成只好拿起树枝“教育”他。
小女儿脓包满身2年 到莞擦药三天**
50岁的陈铁成,头发已经白了一小半。他在长安镇做环卫工,半年前在工作时遭遇车祸,脑震荡住院休息至今。他有3个孩子,大女儿陈香10岁、小女儿陈林8岁、儿子陈东6岁。若非车祸休假,这一家人还没有团聚的机会。
“我回家接孩子,看到小女儿时,心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孩子从胸膛到双脚,都长满了脓包,皮肤就跟烂了似的。当初白白净净的送回老家,怎么成了这样?”陈铁成说,孩子的爷爷奶奶都快80岁了,平常能给孩子做顿饭吃就已经很不容易了,管不了孩子。小女儿先是被蚊子叮咬,自己忍不住用脏手挠破,结果就成了这样。
带来东莞后,陈铁成带孩子去医院拿了药膏,擦了3天就基本**。“稍微照料一下就能好的事儿,孩子却在老家忍受了2年!”陈铁成忍不住诉起苦来。
7月18日,记者在“新莞人子女暑期课堂”见到陈林时,小姑娘身上的脓包已经褪去,只剩下斑驳的痕迹,她不时还会习惯性地挠上几把。“以前在老家的时候,只有晚上睡觉的时候才不痒,白天好想挠,挠了之后又会出血,好痛!”陈林告诉记者:“爷爷奶奶采草药来给我洗澡,也不管用。还是爸爸的药膏厉害,抹一下就好了!”
小儿子哭闹乱跑 忙坏义工
小儿子陈东更让他担心。“老婆走了之后,他经常哭闹。接他来东莞之前,我特意花100元,从搬家老乡手里买了一台旧电视,希望用电视看着他。”陈铁成说。
7月18日上午,太阳直射,6岁的陈东坐在被太阳炙烤的操场上不愿起身,脸上汗水直流。“他不说话,就是赖在地上不起来,一不注意还往外跑,我们只有寸步不离跟着他。”暑期课堂的义工说。而这个时候,其他的孩子都在上课。
上午11点,接到电话的陈铁成来到学校,带儿子到社工办公室休息,陈东对电脑线路发生兴趣,被阻止后就开始了两个多小时的哭闹。孩子小小年纪,似乎对爸爸充满了仇恨,一次次跃起,拍打陈铁成的脸;还张口开咬,想挣脱爸爸的控制往车水马龙的大街跑去。
陈铁成对儿子的哭闹似乎束手无策。先是打了几下**,不舍得;跑到榕树底下,折了几根细细的榕树气根假意抽打,还是没效果;又跑到街边竹编垃圾筐处,抽下几根细竹条,继续吓哄。*后,陈东躺在地上,哭得没劲儿才罢休。
“儿子这么哭闹,放在家里怎么会放心?发脾气跑出去,他爷爷奶奶追都追不上!溺水怎么办,被车撞怎么办?”陈铁成说,暑假过后,他会把两个女儿送回家,把儿子留在身边照顾。
去年,老家村里发生了一件惨案,更让他坚定了把儿子留在东莞的决心。“村里一个14岁的孩子,父母常年在外,他跟同学产生矛盾,竟然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被同学勒死扔在了山里,尸体过了两天才找到。”陈铁成说:“我的伤也快好了,暑假过后就可以开始工作了,继续做环卫工,可以先让儿子跟着我一起出去工作,等*了*,再送他去读书。”
开支紧张 全家一周没吃鱼
穿着亲戚不要的旧裙子,见到记者,飞快地躲闪———陈铁生的大女儿陈香,今年10岁。来到东莞的一个礼拜里,她对爸爸说得*多的话是:“爸爸,你给我找个干妈吧。”在10岁陈香的思想里,“干妈”其实就是可以捐*给她的好心人,有了干妈,她就有*学跳舞了。
谈起离家出走的妈妈,陈香说已经不记得长什么样子。她8岁就学会了烧柴做饭、照料年幼的弟弟妹妹。“爸爸来接我们的时候,我好高兴。我们都好想他,妹妹身上有脓包,经常哭着要爸爸,试过**哭三遍。我常常想:要是爸爸在就好了。”陈香拨弄着身上的裙子:“两年不见,爸爸好像变老了,变矮了。”
在东莞的生活也不容易。陈铁成出车祸后,因脑震荡住院半年,如今每个月只有1100元的底薪、每天30元的伙食费。3个孩子来东莞后,花销增大,这个月陈铁成已经入不敷出,刚刚跟老乡借了200元应急,现在每餐全家只能吃白饭和咸菜。陈香说,她已经一个多星期没吃鱼了,问到前**晚上的饭菜,她一阵沉默,再问,才害羞地摇摇头,说一点都不好吃。不过,她还是很珍惜跟爸爸在一起的时光,“暑假结束回老家后,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爸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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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鸟”个案
姓名:刘家俊(10岁)
状况:留守河南老家,寄住姑姑家,自己打黑的士上学。来莞到玩具厂帮爸爸打工,自己却没有一部玩具车。
未来:在莞读书
谈起应对陌生人方法10岁男孩像“专家”
“以前爸爸妈妈回到老家,我都不敢看他们,如果他们的眼神跟我对上了,我就把头转到一边,黏在爷爷奶奶大腿上不肯放手。有时候干脆跑到厕所,把门锁上不出来。”如果不是亲耳听到,很难相信这话出自一个10岁男孩之口。
刘家俊,10岁,河南郑州人,胖嘟嘟的小脸上长着一双大眼睛,是个可爱的小男孩。他和两个姐姐都由姑姑照顾长大。去年,父母把他和二姐接到东莞,才结束了留守生活。
在老家:买棒棒糖迷路五小时
留守在家的那段日子里,刘家俊寄住在县城的姑姑家,9岁前,上学、放学由姑父用摩托车接送,之后每天自己打黑的士。“遇到长得凶,说话不和气的司机,我都会迅速跑到附近厕所里躲起来,他们急着拉客,通常都不会追上来。”谈起应对陌生可疑人的方法,刘家俊像个“专家”。
有一次,他自己一个人到外面玩,回来的路上发现两个黑衣人,好像在跟踪他。刘家俊异常害怕,看到附近有一家小店,摸摸口袋,发现还有五毛*,就赶紧躲了进去。等到黑衣人走了,才回家。“那一次不敢跟爸爸妈妈说,不是怕他们担心,就是不敢说。暗地告诉自己要提防,遇到类似的情况要往人多的地方去,这样就会很安全了。”
姑姑家在县城居住,刘家俊不熟悉路,不敢走太远。有一次,他嘴馋得不行,一个人跑出去买棒棒糖。出来的时候,他把一块摆有玉米的空地当做“路标”。没想到回来时玉米被人搬走了,他就找不到路了,只好折回买糖小店,用老板娘的电话给妈妈打电话,也没有打通。家里人从下午三点找到晚上八点,才把他找到了,那天刚好在东莞打工的妈妈回家看他,见到妈妈时,他一把抱着她,使劲哭。
到东莞:进工厂帮爸爸干活
每年过年,爸爸才回家一次,提起留守时跟爸爸的关系,刘家俊用了“对抗”一词。“他经常打我,好凶,所以他叫我往东我就会往西。有一次,我没告诉他,就跟二姐溜出去玩。回来的时候,他从树上折了一根树枝就打我。打得我好痛,手臂有好几道红印,**坐凳子都痛,几天才好。”说起那次挨打,刘家俊心有余悸,摸着自己的手臂。
来东莞后,他才慢慢跟爸爸熟悉起来,还跟爸爸去工厂,帮忙干活。刘家俊的爸爸在长安一家玩具厂打工,负责用打轮机安装玩具车车轮,动作重复费力,做到手起老茧。家俊很心痛,和二姐商量好去工厂帮忙。二姐打一个,他打一个,两个人一干就是**。但是,家俊自己,到现在却没有一辆玩具车。
“*近,爸爸在学五子棋,说要跟我一决胜负,我二姐学五子棋比爸爸久,当起他的军师,但我还是赢。”刘家俊一脸得意,手舞足蹈很是开心,突然间,他望着学校门口又有点失落。“昨天爸爸的摩托车坏了,要推出去修,我跟他说了要帮他推,但是他现在还没来叫我,大概是自己一个人去修了吧,我跟他说了一定要叫上我的!”
3
“候鸟”个案
姓名:徐静(12岁)
状况:在陕西老家留守9年,来东莞后,几乎一个学期不说话。但现在天天能见到父母,感觉很亲切。
“天天能见到妈妈,比起电话亲切多了”
长发飘飘,皮肤白皙,怕生、文静,12岁的徐静看上去像个小大人。在陕西老家留守9年后,三年级时父母把她接来东莞。她用了一个学期才适应。“我跟爸爸、妈妈、弟弟住在妈妈所在工厂宿舍里,楼里面好多陌生人,我感觉好害怕,从来不敢和他们说话,在学校里遇见同学也会紧张,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一直到学期末,我的话才多了起来。”
尽管适应很难,但是她还是觉得转学让自己跟父母更亲近。“以前考试没发挥好,妈妈会打电话安慰我,虽然能听见妈妈的声音,但是中间却隔着一条长长的电话线,感觉很陌生。如今,天天能见到妈妈,比起电话,亲切多了!”
在家留守的日子,徐静由爷爷奶奶照顾,奶奶警告她:不要和男生说话。“奶奶思想好封建啊!都什么年代了,正常纯洁的同学交往为什么要阻止?我有自己的辨别能力,不会听她的。”说起这件事,言辞平静的徐静略显激动。
[留声机]
我是长安本地人,家里有2栋楼出租,高峰期有两三百人住在里面,这些打工者往往一家三四口,挤在一个单间里,周围都是陌生人,不敢让小孩跑远。很难想象父母上班后,这些孩子会干什么:是被父母关在家里,看一整天电视吗?———义工麦泳怡
暑假来临,不少“小候鸟”们来到东莞,而他们的父母们还须工作,没时间看管,安全状况堪忧。新莞人为长安镇的建设作出了贡献,**就要想办法给他们排忧解难,让他们更好地融入长安,这是长安镇**开展这一项目的初衷。———长安镇新莞人服务管理中心相关负责人
[家长说]
“即使少*点*,也一定要把孩子带在身边”
新莞人父母刘先生说,以前他觉得*难过的是,“长年在外,过年回家时,儿子都不理我,看见我扭头就跑。”当时他就想:即使少*点*,也一定要把孩子带在身边。于是,去年就把儿子接来东莞上学了。
今年,他们村子里发生了一件事,更让他坚信这样做的必要性:村里一个18岁的孩子,他父母也是长年在外打工,从小到大,孩子只知道跟父母要*,感情变得很淡薄。有一次,他跟父亲要*没要到,就离家出走了,他的父母遍寻不见,大约一个月后,在县城一座楼的天台上,发现了孩子的尸体。
刘先生担心的,也是把孩子长年留在老家,以致跟自己的感情越来越淡薄。没有父母在身边,儿子学习成绩并不好,沉迷电子游戏。如今接来东莞半年,*开心的是父子感情变好了,儿子经常喊:“爸爸!爸爸!”
[专家观点]
李昌平:经济发展模式造成“骨肉分离”
关于留守儿童问题,中国乡村建设院院长、三农问题研究学者李昌平称,这是中国经济发展模式造成的“骨肉分离”。李昌平说:“有人说,留守儿童问题是家庭问题,应该留给家庭自己解决。我不赞同,是谁让他们的父母远离家乡,去外面谋生?是工业化,是这个国家现有不均匀的经济发展模式造成了这些家庭的破裂。既然如此,**就应该负起责任。”
内地学校可设生活老师“托管”
李昌平称,在目前情况下,把孩子都带到父母的工作地去生活、学习,还不太可能实现。但是**可以在内地的学校里设置生活老师,充当代理父母的角色。“孩子大部分时间是在学校里度过,如果有一群这样的生活老师托管孩子们的生活,家长们就可以放心了。甚至家长寄给孩子的生活费,也可以由生活老师代管,以防止孩子沉迷于网络游戏等,胡乱花*。”李昌平认为,未来学校不仅仅是传授知识的场所,还应更多地承担起抚育孩子的职责,这是目前解决留守儿童问题,*具可行性的方法。
李昌平说,在古代社会,宗族承担起不少抚育后代的责任,有人则寄希望于现在的村委会能承担起一部分监护留守儿童的责任。不过,现在内地很多村委会财力枯竭,使这一想法不太可能实现。“国内村级组织权利的稀释,使得大部分内地村委会已经没有了收入来源。据我们调查,目前全国还有‘余财’的村委会,大概还有1万个,其它的大多已是一穷二白,它们就是想承担起村里的公共事务,监护留守儿童,也已经没有能力。”
放开小额贷款提升村级财力
李昌平设想,解决村级财力枯竭的一个方法,是放开农村金融市场。“提供一部分资金给农会和村委会,允许它们向农民发放小额贷款,用于农民购买化肥、农业机械、盖房和搞致富项目等,得来的利息,用于村内的公共事务开支,包括监护村内的留守儿童。”
(注:文中涉及的未成年儿童,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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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写:南都记者石长峰实习生卢颖珊
摄影:南都记者陈奕启